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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衣人微微一笑:“我要杀你,也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了,看来这第一条路是行不通了。”

  “我看你也是没这个胆子!”绿衣姑娘说着随即睁开了眼睛:“现在就只有第二条路,你就自己死吧!”

  灰衣人自了解对方绿衣姑娘的真实身分之后,反倒豁然大度,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这就是你的第二条路?”

  “不错!”绿衣姑娘忿忿地说:“如果你不杀我,便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事实上这条路,也是你唯一能走的路。哼哼,你知道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就死吧!”说得好轻松,反正命是人家的,死了也是活该。

  灰衣人淡淡地笑了,“只可惜我还不想死,这可怎么办?”

  “不想死也不行!”绿衣姑娘竖起了一双眉毛:“如果你现在不自杀,便只有别人来杀你了,那时候你就会觉得还是自己杀死自己滋味要好得多。”

  “横竖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好坏之分?”灰衣人轻松地道:“还是人家代劳吧!”说到这里,由不住自嘴角牵出了一丝微笑。他把目光转向当前梅花,不再打量面前的她了。

  绿衣姑娘直直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恨恨的道:“不要以为我是跟你说着玩儿,你等着瞧吧,等着吧!”

  像是气不打一处来,样子极其认真,重重地在雪地上跺了一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又掉回头来,“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们也会找到你,你——还是自己抹脖子吧!”说罢,蓦地掉头而去。

  雪地里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很快地便自消逝无踪。

  那是一口小小匕首,插落在雪地里。

  显然绿衣姑娘走得匆忙慌张,或是刚才动手过招时,一时大意,无暇顾及,而失落在现场的,总之,毫无疑问,那是由她身上遗落下来的,是无可疑。现在它正在灰衣人的手上,仔细地端详着。

  说是一口匕首也许还不大恰当,其实那只是一口十分小巧的“飞刀”而已,刀身不过五寸左右,一指来宽,其薄如纸,一阵风就能把它给刮飞了,作为暗器来施展可是太轻了,只是果真内功精纯者用来施展,情形可就另当别论。

  这么小巧玲珑的暗器,端的武林罕见,试着往指甲上一贴,如是附骨,十分称手,挥手即出,若乘以风,其势力蹁跹,劲道更形尖锐,虽是小小体积,杀伤之力却十足惊人,自然这般施展,大为不易,非高明者授以独门秘传,不足为功。武林之中,若干秘门,每有独特暗器行施江湖,一支暗器常也是一件信物,代表着某一门派的声望与威信。

  灰衣人似乎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特别是那小小刀身上几个凸出的阳文篆书,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惊:“摇光殿秘制”。所谓“摇光”者,北斗之标星也,位在第六,罡星在前,衡星在后,运四时而行造化,行一岁,即为一周天,星之魁罡也。以号而思,这“摇光”二字所显示的意义可也就大了,倒是不曾想到过,武林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秘密门派,以之设想,这摇光殿主人,必系一非凡人物,势将大有可观了。

  灰衣人还在思索着这个神秘的武林门户——

  灯下,那日纤细薄韧的小小飞刀,闪烁着银样的光华,每一闪动,都似含蓄着几许神秘,启发着人类的灵性与睿思。

  他的年岁不大,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可是腹中诗书,超人奇技,早已把他淬砺成熟。俨然洵洵君子,较之暴虎冯河的赳赳武夫,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他已是一个有足够智慧,遇事深思而不盲从冲动的智者,特别是近十年以来给他的风尘历练,启发了他多面的人生感受。如果以丰富的阅历来论,实在已远远超过了他年岁的范畴,这一方面,即使久历风尘的白发老者,或是博学多闻的饱学之上,也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眼前“摇光殿”这三个字,却把他带入到玄奥的困境。凭他的丰硕阅历,竟然对这个武林中的一派门户,昧然无知,实在是使他自己也难以理解之事。

  自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也有涯,一人之见,毕竟有限,想要了解天下事,巨细尽知,简直迹近幻想。然而,他却深深以为对于“摇光殿”的“无知”为一大缺憾,不能自解。

  在他寓意里,这个刚人意识的“摇光殿”绝非等闲之一般武林门户,它的存在,值得推敲深究,也许那个绿衣姑娘说得不错,自己无知之间,已为未来种下了一步可怕的杀机。

  雪花继续地飘着,寒夜里传来了凄凉的狼嗥声。

  今夜,他无疑为着过多的思虑而困扰。也许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日间事排解开,甚至于连令人费解的“摇光殿”事也不再思索,只是他却永远也挥不去长久以来一直占据着他内心的另一大片阴影——无日、无时、无影、无形。只要一经触念,立刻他就能感觉到那阵子急剧的心痛,感觉到鲜血正在滴流,从而引发起他莫名的惆怅与恐慌。

  那是一张早已退了色的锦绣。石榴红的缎面上,精针钩刺着一个美丽少女的形像。绣像中的美丽少女,其实应该说是“少妇”更为妥当一些,未婚的少女与已婚的少妇,就发式上来说,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而其中一般的民妇与朝廷的命妇穿着打扮上,自然区别就更大了。绣像中的美丽妇人,是属于身受封诰那一类型的朝廷命妇,或许是她的身分更见特殊,这一切只需由像中妇人那一头绕首的珠翠,特殊的冠戴上即可判知。

  灰衣人眼睛里立刻透露出浓重的情意,却又含蓄着万般的无可奈何。缓缓伸出手来,用一根手指,轻轻地在画中妇人的发上触摸着,这一霎他脸上所显示的爱慕,有如缅怀慈颜的天涯游子,却似更具有刻骨铭心的怅惘离情。那双含着莹莹泪光的瞳子,一忽儿放大,一忽儿又收小,神驰到无极忘我之境,眉发皆似俱有异动,细致的情思,牵动着眉梢眼角,包括他整个的人,都像是为一袭看不见的情所笼罩。

  也许这便是他唯一的安慰了。每天,他都不曾忘记观赏一次这帧绣像,长久以来,已成了例行之事,即使在寒冷的冬夜,这帧绣像也永远安置在他的贴身衣袋里,从而赐予他无限温暖。

  他也曾不止一次,在深宵练剑,像是有满腔雠仇,假想着每一次挥出的剑锋,都劈刺在万恶的敌人身上,这样的结果,使他无限鼓舞,信心百倍。

  然而,以上两种感触,显然是不同的。

  即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却也不能完全脱离感情的支配,保持着绝对的超然,无论爱人或为人所爱,其为“情”者,理由则一。

  他的爱却是如此的贫瘠——

  似乎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失去了母亲,往后的日子,几乎不忍卒思——

  二十多年以来,也只有从这一帧退了色的绣像里,才能捕捉到儿时的一点趣味,对于母亲的一份残缺旧忆。那是因为,绣像中的女人,正是他自幼即遭割舍、离散的母亲。

  即使在睡梦之中,他亦听得十分真切,像是小小的折竹声,但绝非是落雪所致。灰衣人却已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色的白,敢情是雪又下大了。由睡眠中忽然惊醒,触目着窗上的“白”,真有“刺目难开”的感觉。

  正当他待仔细地去分辨声音的来源时,意外地却发觉到了映现在纸窗上的那个颀长人影。

  那是一个略形佝偻,有着瘦长身材的影子。初初在窗前一现,随即迅速地闪了开来。

  灰衣人的反应是出奇的快,然而,他却极度冷静。随着他跃起的身势,并非直扑窗前,却向着相反方向,快速遁出。风门微敞复闭,他却已来到了户外。

  好大的雪,目光所及,满是刺目的白,天地间一色朦胧,玉宇无声,大地沉眠。猝然惊飞而起的夜鸟,鼓扇着的双翅,破坏了这一天的宁静,就在那棵高擎当空的老榕树下,伫立着那个来意不明的夜行不速之客。

  来客没有要逃走回避的意思,否则他也就不来了。

  四只眼睛在初见的一霎,已紧紧地对吸住。对于姓君的灰衣人来说,这一霎,十分令他诧异,对方的杰出,超人一等,几乎在他第一眼,就已认定。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在自己身边,竟然存在着如此可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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