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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一共是七个人,陶氏、谭贵芝、彩莲、白衣人、瞎子、一个隆背、肤有长毛的怪老人,还有一个神情卓然、目光炯炯的蓝衣老人。

  除了三个女人以外,四个男人全是老人,从年岁上看上去,就是最年轻的瞎子也在六十开外,其他各人皆在七旬以上,很难猜!

  蓝衫老人除了一上来,出手把谭贵芝拉上来制服,直到现在,他始终不曾说一句话,神态间尤其显得狂傲。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仅露一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里感觉很得意,脸上就情不自禁带出了笑容。

  这个人从神态上观察,很像是四老之首!

  瞎子、长毛汉子与陶氏坐在一边,蓝衣老者、白衣老人以及谭贵芝主婢二人坐在另一边。

  马车前进的速度极快。

  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车子里只剩下小丫鬟彩莲还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陶氏、贵芝,在一番伤痛之后,都能保持一份属于自己的宁静。

  母女二人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可是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不是说话的地方,彼此谁都很明白,干脆一言不发。

  四人之中,谭贵芝特别留意到那个长毛老人——这个人她们是熟悉的,正是当日沿途跟缀,后来败在桑南圃手下的那个“人面狼”葛啸山。

  瞎子脸色很白,面目之间尤其显得冷酷无情,这时他确定谭贵芝无法脱逃之后,那只探出的马竿缓缓收了回来,只是那双凸出的瞎眼睛珠子,咕咕噜噜地在谭贵芝坐处乱转着,不时冷笑一声。

  四个老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当然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下脱困,无异是“痴人说梦”。

  车厢里没有一人说话,只有彩莲不停抽搐的声音。

  蓝衣老人偏过头来注视着她,彩莲吓得顿时不敢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

  “叫……彩莲。”

  “是干什么的?”

  “是……”

  白衣老人一笑,插口说道:“是个丫鬟。”

  谭贵芝目注向蓝衫老人道:“她是个不重要的人,你……”

  蓝衫老人点头道:“把她松下来吧,没她什么事。”

  谭贵芝遂即把彩莲解开,让她坐在一旁,彩莲东瞧瞧西看看,吓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蓝衫老人像是很和蔼地看着她道:“我们要的是谭霜飞的妻子女儿,不会为难你一个丫鬟的。”

  彩莲忽然由车座上缩下来,跪在了蓝衫老人跟前。

  蓝衫老人怔了一下道:“干什么?”

  彩莲哭叫道:“老太爷……请饶了我们太太小姐吧……求求你……”

  才哭了几声,就给那个“人面狼”葛啸山一伸胳膊给提了起来。

  彩莲吓得尖声怪叫了起来。

  谭贵芝陡地一挑秀眉,正要向葛啸山出手。

  蓝衣老人又叱道:“放下她!”

  葛啸山似乎对于蓝衣老人很听服的样子,聆听之下,赶忙把彩莲放了下来。

  可是,却把其他的几个人逗得笑了起来。

  蓝衣老人目注向彩莲,仍然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我们决定不难为你,等到车子经过冰河集的时候,一定放你下车,现在你就不要再哭了,知不知道?”

  彩莲频频点着头。

  蓝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你见了谭霜飞以后,告诉他——”

  彩莲道:“我们老爷叫谭雁翎。”

  蓝衣老人哼了一声,道:“谭霜飞就是谭雁翎!”

  彩莲身上还在打着哆嗦,嘴里连声答应着。

  “你见着谭霜飞之后——”蓝衣老人慢吞吞地接下去道:“你就告诉他说,他的老婆女儿都在我们手上……”

  说到这里,瘦脸上现出了几道深刻的怒纹——

  “我叫司徒火,你只提我的名字,他就会知道一切!”

  这时一旁的白衣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让他不用着急,也不要找,找也找不着,急也是白急!”

  彩莲打着哆嗦道:“我们太太小姐都是好人……各位老爷就……”

  谭贵芝嗔道:“没出息的丫头,就会哭!你用不着求他们——”

  她目光一扫车厢内的各人,冷笑道:“这些人都是些缺心少肺的家伙,求他们有什么用?”

  除了蓝衣老人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狂笑声,笑声刺耳之极。

  谭贵芝目光直直地瞪着蓝衣老人,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们母女要带到什么地方去?”

  蓝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女娃娃,你要问原因么?”

  说到这里,脸上带出了一片凄惨的笑容,冷冷地接下去道:“佛家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都是因为你父亲做事太心狠手辣,所以今日才会有此报应!”

  坐在谭贵芝对面的那个瞎子,这时候也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丫头,这叫一报还一报,今生今世,你们母女就别想出世了!”

  谭贵芝还要与他们争辩,对面的陶氏忽然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就不要再多说了,生死有命,既来之,则安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谭贵芝见母亲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凄惨宁静的神态。

  她眸子满噙着热泪,却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从容镇定,尤其在狼虎环伺的局面下,愈加地显现出了一种神圣的操守。

  全车的人,立刻为她的这种气势所感染,就连一向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司徒火也不禁为之一怔!

  陶氏含着微笑,无限慈祥地在女儿身上看着——

  “人都有死的一天,高卧锦窝是死,弃尸荒野、马革裹身同样也是死,总之,死了以后,什么也都不知道了,又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这番话不像是闺中少妇所说,倒像是出自一个昂藏七尺的大丈夫之口了。

  车厢里没有一人吭声。

  忽然,那个蓝衫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顾盼着左右的三位拜弟,道:“谭老二果然比我们兄弟有办法,以一介阴险狡猾之徒,居然能蒙得如此佳人之垂青,今生五马分尸也值得了!”

  瞎子嘿嘿一笑,道:“五马分尸也太便宜他了!”

  白衣老人也冷笑道:“如果谭老二能像他老婆这么有骨气,把生死看得这么开,我们也就罢了——”

  紧跟着他“哼”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陶氏忽然目光看向他:“这么说,你对于外子像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白衣老人两只手把拂散在前胸的长发向后理了一下,重叠着无数皱纹的红脸,忽然开展开来,却现出了他那双充满了暴戾凶光的一双眼睛,他发出了一阵子令人心悸的笑声。

  “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们也能认出来是他!”

  “外子与诸位有什么深仇大怨,值得你们如此作为?”

  蓝衣老人嘿嘿一笑,道:“问得好,这件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说着,他的那张松驰的眼皮含着某种刻骨的毒恨表情,微微地眯了起来,只剩下了两条线——

  透过如线的眼睛,泛出来是令人战栗的眼神,任何人在如此狠毒的目光之下,也会由不住打上一个寒颤!

  陶氏真后悔有此一问。

  蓝衫老人只向她深深一瞥,遂不再多言,却把目光瞟向窗外。

  “血债血还!”他低低地念着:“谭老儿活该报应!”

  说完这句话,他遂又闭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马车疾驰如风,四匹壮马践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尤其惊人!

  车厢里系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摇晃着,照着每个人的脸。

  短时的沉静之后——

  “人面狼”葛啸山注视陶氏,脸上现出一种怪样的表情。

  他忽然伸出一只毛手,向着陶氏脸上摸去。

  陶氏陡地一惊,反手一掌,直向着葛啸山脸上劈过去。

  葛啸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禁不住嘿嘿有声地笑了起来!

  蓝衣老人眼睛只睁了一下,却熟视无睹地又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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