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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這兒最可愛的季節是春季和深秋。夏季,這地方可就不敢恭維了,那種炎熱的程度,對一個初來的人,那是享受不了的。尤其是大戈壁沙漠刮來的那種風,俗稱為「焚風」,顧名思義,其炎熱程度可想而知。

  每逢到了炎熱的季節,一切的活兒就都停止了,人們都想盡辦法自己涼快,可是每年總聽說要熱死好幾口子。

  譚嘯和依梨華來到這裡的時候,離這種酷熱的季節還有一段日子,可是當空驕陽,在正午時分,也夠人受的了。

  他們的馬繞過一片青蔥蔥的田地,順著一條石子路往下面走時,依梨華臉上顯露出一種難以抑止的興奮與光輝。

  她對這附近地方熟悉透了,不時地指點著左右,頻頻地告訴給她的愛人聽,這裡一土一石,對於她都似有無比的親切之感。

  他們並轡經過幾戶人家,有幾個姑娘正在井上打著水。依梨華興奮地喊道:「丹麗吉!天支!」

  立刻有兩個姑娘放下了手中的桶,驚異地往這邊看著,其中一個忽然跳了起來:「哦,依梨華!哦!」

  另一個姑娘也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歡跳著跑過來。依梨華嬌笑著下了馬,立刻被那兩個跑過來的姑娘,抱得緊緊的。又有四五個姑娘跑了過來,急著叫著依梨華,大伙合力把她給舉了起來,嘰嘰喳喳亂成一氣。

  譚嘯下了馬,靠在鞍邊看著,也不由得笑了。

  那些姑娘們拉拉扯扯,有的看依梨華的頭髮,有的拉她的裙子。她們說的話,譚嘯是一句也聽不懂,鬧了好大一陣子,才由依梨華帶頭,一窩蜂似地向譚嘯身前走來。

  譚嘯從沒和這麼大群的女人打過交道,不禁俊面通紅,心頭怦怦直跳。依梨華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道:「她們要認識你,要我帶她們來。」

  譚嘯尷尬地笑道:「怎麼認識呀?」

  十幾雙眼睛盯著他,就像看賊似的,有的還低聲耳語著,你指一下,她做一下鬼臉,哧哧地笑著,弄得譚嘯簡直是窘到了家。

  依梨華指著她們,一一地介紹了一遍,這麼些年沒見,居然還把她們每人的名字記得這麼清楚。最後,依梨華又把譚嘯的名字告訴大家,鶯燕群中,「譚嘯」之聲不絕於耳。

  姑娘們都對著依梨華起哄,鶯聲燕語嬉笑成一團,有的還把她往譚嘯身上推,弄得二人狼狽不堪。

  那個名叫天支的姑娘最調皮,她串通好了同伴,圍了個圓圈,把二人圍在裡面,一面笑著,一面打著轉。這麼一來,附近的人都驚動了,好傢伙,全出來了。大姑娘攙著老太太,也往這邊跑來。譚嘯紅著臉道:「都是你,叫她們幹嘛?這一下可好!怎麼辦?」

  依梨華不好意思地笑道:「她們要鬧嘛!」

  二人邊說邊擠了出去,拉著馬就往前走,依梨華的家就在不遠處,家門口有一個挺大的南瓜架子,開著黃花。她母親已先得了消息,正由門口走出來。

  這老太太有四十六七年紀,看起來還很結實,頭髮披著,臉上蒙著一塊面紗。有一個姑娘拉著她,往外面很快地走著。

  依梨華看見媽,眼圈馬上紅了,她遠遠地站住身子,顫抖地喊了一聲「瑪沙!」

  接著是一幕動人的母女相會,當她們母女緊緊擁抱時,譚嘯在一旁不禁感動得落下了淚。

  接著,依梨華拉著母親到了譚嘯跟前,她用漢語向她母親介紹道:「就是他,譚嘯!」

  她這句話出了口,臉突然紅了一下,似覺得這種稱呼有點欠妥,可是已叫出了口,沒法改變了。

  那哈薩克女人,臉上帶著極為欣慰的微笑,雙手合十,彎了一下腰:「相公不要客氣!」

  她的漢語竟是那麼標準,譚嘯吃了一驚。她抬起身子繼續道:「相公一路辛苦了,快請到家來坐吧!」

  這時幾個老太太都用哈薩克話詢問著。依梨華的母親含笑地和她們應付了幾句,就陪著他們往家走。幾個年輕的男子,在看那兩匹馬,摸它們的毛,連聲誇讚不已,臉上帶出極為羨慕的表情。

  依梨華沒有提到父親的事,母親也沒來得及問。他們在前邊走著,後面跟著一大幫子人,一直送到了家門口。依梨華母親應付了半天,才關上了門。

  小小的堂屋裡,叫各樣的佛像佔滿了,有觀音大士,有大肚子彌勒佛,牆上貼的全是「佛」字。一個小方几上放著一隻小三角鼎,燃著檀香。依梨華的母親讓譚嘯坐下來,這才摘下戴著的面紗,倒了兩杯茶,放在兩人幾前。

  譚嘯很奇怪,為何她家裡一切都很漢化。只見她坐在女兒身邊,微笑問道:「你爸爸還好吧?」

  依梨華忽然落下了兩行淚,她垂下頭,身子瑟瑟顫抖著。她母親立時臉色一變,追問道:「怎麼啦?」

  依梨華忽然大哭著撲在母親身上,用哈薩克話一五一十地把父親遇難的經過,說了一遍。

  奇怪的是,她母親並沒有失聲大哭,只是低頭凝目靜靜地聽著,等依梨華說完以後,她的眼淚才一顆顆地流了下來。

  她用手巾慢慢在眼角拭著,悲傷地說:「他死得好慘!他是一個好人!」

  她顫抖著站起了身子,忽然撲倒在佛像前,悲泣地道:「天啊!他死了——他死了——我的丈夫!」

  說著她就倒了下去。譚嘯不由大吃了一驚,慌忙把她抱了起來,只見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全身抽筋似地顫抖著。

  譚嘯不禁淚如泉湧,心如刀割,他一聲不哼地把她抱到房中一張床上。依梨華哭道:「哥!瑪沙怎麼了?要不要緊?」

  譚嘯站起身來流著淚道:「不要緊,她老人家傷心過度,一時岔了氣。你快為她老人家推拿一下!」

  他苦笑了笑,又說:「這都是我造下的罪孽呀!」

  依梨華正哭著為母親按摩,聞言不由抬頭望著他道:「哥!你不能這麼說,這是我們的命!」

  譚嘯緊緊咬了一下牙,臉色發青地道:「可是我卻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他說著後退了一步,對著依梨華彎腰行了一禮道:「華妹,我這就去了,我——」

  依梨華不由驚得站了起來,正要撲上,譚嘯卻後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攔我,你應該好好照顧伯母,我辦完了事一定會回來的!」

  這時,依母在床上發出沉重的喘息之聲,依梨華不得不退回床前,這一時她的心分作了兩半,既關心垂危的母親,又惦念著即將遠行的情郎。

  譚嘯走上幾步,伸手握住她一隻手,依梨華吻著他的手,淚如泉湧,抽搐道:「哥!你要快回來!我等著你!」

  譚嘯含著淚點了點頭,誠摯地道:「我愛你之心,可對日月。華妹,你多多保重!」

  床上的依母,已張開了眸子。譚嘯幾乎不敢多看一眼這善良的婦人,他只恭敬地鞠了一躬,噙淚道:「伯母保重!」倏地轉身直向院中走去。

  他的馬正在大樹下嚼著草,譚嘯以手去拉馬時,依梨華卻趕了出來,撲在他的懷裡,囁嚅地道:「你只是去為袁大哥辦一件事就回來?」

  譚嘯勉強笑了笑道:「是的!」

  依梨華仔細地瞧著他的眸子,忽然流淚道:「你去吧!只是,哥!你如有什麼不幸,我絕不獨存!」

  譚嘯正要上馬,聞言微微怔了一下,又勉強一笑:「我也是一樣!」

  說著他就上了馬,頭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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