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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他聲音有些抖,拳頭握得緊緊的,頻頻苦笑道:「她偏偏忘不了昔日舊誼,找到了我這窮小子,才會有今日——是我把她的病耽誤了,可是她死也不離開我,不離開這沙漠!」

  譚嘯和依梨華聽後,都不禁甚為感動,暗中對那位病人寄以無限同情。譚嘯問:「令友擅武功麼?」

  袁菊辰歎了一聲,癡癡地道:「她過去有很好的武功,只是如今——」

  依梨華張大了眸子:「那他為什麼這麼愛沙漠呢?」

  袁菊辰傷感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時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袁菊辰望著譚嘯,正色道:「你們來得真不巧,這半個月之內,沙漠之中可能隨時都有暴風雨,所以你們暫時就住在我這裡,等這不正常的雨季過去之後,你們再上路如何?」

  譚嘯先是一怔,隨即歎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我萍水相逢,豈不是太打擾了?」

  袁菊辰淡然一笑:「不要客氣,自從昨夜見你之後,我就想跟你作一個朋友——」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我很孤獨,孤獨得像一隻沙漠裡的駱駝。」

  說著把碟碗收拾在托盤之中,對著二人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依梨華忙追出道:「我來洗碗吧!」

  袁菊辰回頭一笑道:「不用!洗碗有人,你們好好休息吧!」

  待他走後,二人都不禁深深為他的誠摯感動了。譚嘯對依梨華道:「他原本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只是很不容易表現而已,你看怎麼辦呢?」

  依梨華歎了一聲:「人家既然這麼說,我們也只有住下了。我想晏星寒他們,絕不會找到沙漠裡來;就是來了,沙漠這麼大,他們也沒有地方找去。」

  譚嘯冷笑一聲,依梨華這句話,重新喚回了他的怒火,又不禁有些悲哀。想到當初進晏家大門時,自己曾發有重誓,如不把那大家庭粉碎了,自己絕不走出他家大門,可是——

  他的臉不禁變得紅了,兩道劍眉緊緊蹙在了一起,望著窗外一言不發,他腦子裡又在重新思考著新的復仇計劃了。

  一個陌生的人,貿然接受了人家的招待,他的內心是錯綜複雜的。首先對於居所的主人,應該認識得很清楚;尤其是像「狼面人」這麼一個神秘的人物,更是應該加以分析。因為外面傳說他是一個強盜,對於一個強盜的友誼,儘管他是一番熱心,也應該多加考慮,或是設法勸導他歸入正途。

  這些都是潛在譚嘯內心的意識,可是他並沒有與依梨華討論,只想自己暗中去注意觀察他。那麼,那個生病的朋友,該是第一步下手的對象了!

  午夜,無風無雲,夜幕深垂,院落裡一片靜寂,天上雖有月亮,可是月如鉤,光不亮。在竹床上翻側難眠的譚嘯,終於翻身下床,輕輕走到窗前,用手輕輕推開了窗戶,卻見身著白衣的袁菊辰,正負手在院中踱著。

  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有滿懷的心事,不時地仰首長嘆,最後轉過身子,直向那白石房子行去。譚嘯心中一動,當時微提長衣,輕如狸貓似地翻出窗外,用「燕子鑽雲」的輕功絕技,拔身上了一株極高的竹梢。袁菊辰忽然站住腳,回身看了看。

  譚嘯在樹上暗驚:「這傢伙耳朵真靈!」

  袁菊辰看了一會兒,才又回過身來,繼續前行,逕直走進那白石房中。譚嘯略為猶豫之下,決定探測一個究竟,當時提著丹田之氣,展出上乘輕功「凌虛踩雲步」,月光之下,只見他身形如乳燕出巢,幾個起落,已飛縱到了那白石房屋瓦面之上。

  他輕輕俯下了身子,卻見室內燈光亮著,微聞得有人說話的聲音。

  譚嘯呆了一會兒,自然,自己背後探聽人家的談話,那不是光明的行為;可是為了要對這位新朋友進一步的瞭解,他還是決心看一個究竟。

  窗內垂有紫色的窗簾。譚嘯用指甲輕輕佻開一條縫,湊目其上,當他看到屋中情形之後,不禁臉紅了,忙把頭收了回來。

  他沒想到,袁菊辰所謂的病友,竟會是一個女人。他很後悔跟來,可是自己好容易來了,再馬上回去,卻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兩難之間,忽聽到室內那女人嬌喘細微的聲音。

  「菊辰——你不要這麼侍候我!我已經不行了——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為我耽誤——」

  袁菊辰打斷她的話:「你不要說這些——白姍!我離不你!」

  那聲音像是哭泣,譚嘯不由心中又是一驚,忍不住又輕輕湊目其上。卻見穿著白衣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張紅木床上,兩條腿半跪在絳色的地氈上。

  室內擺設十分闊綽,長案上展著一張畫絹,絹上是一幅未畫完的山水畫;銀質的高腳燭盞,插著三支紅燭,分置在長案和床頭小几上;牆上掛著銅蕭和一把月琴;陣陣檀木香氣,由案上的一個三足小鼎中溢出,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紅木大床上,覆著繡有鴛鴦戲水的藍緞子被褥,一個白皙清瘦的少女,正擁被坐在床上。她上身披著一襲鵝黃色的寬鬆衣服,後背墊靠在厚厚的枕頭上。這少女一雙眸子似乎特別大,但是充滿著憂鬱、深沉、多情和虛弱。

  她輕輕舉手掠著長髮,那只揚起的玉腕,瘦得只見骨頭和一層皮,十指尖尖如春蔥似的。從那瑩瑩如玉的膚色裡,似可想見當初豐腴華潤的肌膚。她有一雙黑細的蛾眉,薄薄的嘴唇,這些都配襯在一張消瘦蒼白的面頰上。

  她一直不停地喘息著,看來確是身染重症,弱不禁風。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裡,已經讓淚水佔滿了。

  袁菊辰緊緊埋首在她蓋著被子的腿上:「白姍,這一生我愛的只有你一人,我永遠不離開你!」

  少女伸出白瘦的手,輕輕撫摸著他濃黑的頭髮,就像女孩子摸著她們最心愛的小貓一樣。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說不定今天還是明天。」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臉,苦笑道:「你不會,萬一你真的——」

  他長嘆了一聲,睜大了眼睛,又搖了搖頭道:「你不會的!來!我抱你起來,我們出去走走,你不是愛看月亮麼?」

  他說著站起來,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搖頭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兩個朋友睡了麼?」

  袁菊辰點了點頭:「他們早就睡了。」

  病女又問:「他們都是漢人?」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薩克人。」

  「他們很親愛麼?」

  床上的病女有些傷感地問。袁菊辰點了點頭:「和我們一樣親愛,他們是一對幸福的情侶!」

  窗外的譚嘯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心中卻頗有感慨地道:「你們何曾知道,我們也是用血換來的愛情啊——」他看到那病女聽了袁菊辰的話後,竟自哭了。她嗚咽道:「菊辰——為什麼我們這麼可憐?我為什麼要得這可怕的病?」

  她說著竟一連氣地咳嗽起來,她咳得很厲害,整個床都在顫抖;尤其是床前的那盞燈,燈芯晃來晃去。那搖晃的燈光,照著病女蒼白的臉,看來很可憐。

  譚嘯看到此,不禁一陣心酸,連眼淚都淌出來了,他暗暗地想道:「原來人世上,多的是可憐的人啊!」

  這時,袁菊辰正以手抹著臉上的淚,他站在病女身後,一隻手輕輕在那少女背上推著揉著。

  病女這一陣咳嗽,竟咳起沒完,咳到最後,氣都接不上,連眼淚也咳出來了。

  袁菊辰的淚大顆大顆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內燈光淒淒,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看著真是好不淒慘悲人。忽然,袁菊辰撲倒在那病女身上,緊緊地抱著她,用斷腸似的聲音道:「白姍——明天我帶著你回去,我們離開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誤了!」

  病女仍然慢慢摸著他的頭髮:「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這個樣子,哪還能再——」

  她咬了一下櫻唇,苦笑了笑:「我掛念的只有你。菊辰!你要聽我的話——你會聽麼?」

  袁菊辰流淚點頭,激動地道:「我會!我會!我一定聽你的話!」

  他就像一個孩子似的乖順。病女聽了他的話,臉上不禁帶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她點了點頭,大眼睛裡閃爍著極為興奮的神色:「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話告訴你。」

  袁菊辰仰起帶淚的臉,怔怔地看著她,慢慢站起來,病女笑了笑:「坐好了!這麼大個子也不害臊?」

  袁菊辰望著她費解地笑了笑,坐在她床上。病女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讓他輕輕地撫摸著,輕輕嘆息了一聲,語音帶悲地道:「我說的幾件事,你一定得答應,要不然我馬上就死!」

  袁菊辰嚇得緊緊皺著眉頭道:「什麼事?我一定答應你!」

  病女嘆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問你平日做些什麼,但是我知道你是個馬賊。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濟貧,但是,搶人家東西總是不對的,菊辰——」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淚水繼續道:「我不能看著我最心愛的人當賊,也不能讓你自毀前程,你答應我,永遠也不要再幹這一行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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