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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譚嘯翻過身來,和依梨華並排躺著,姑娘一隻手摸著他的胸脯:「哥哥,都濕了。」

  「不要緊。」

  譚嘯含糊地答應著,眼皮不覺地合攏來,三匹馬在他們身邊啃食著青草——

  依梨華欣慰地吁了一口氣,一隻手搭在他的胸脯上睡著了。

  熱烘烘的太陽,爬上了中天,像一個巨大的火輪,昨宵的傾盆大雨,現在已沒有一點痕跡可尋了。

  牧羊的人,都躲到山的斜坡下面,整個的大草原在烈日之下蒸發。

  一對年輕的戀人,被馬鳴的聲音驚醒了。

  譚嘯馬上爬了起來,只覺得眼前金光耀眼難睜,身上的濕衣,已成了硬布板似的,直直地貼在身上。他活動了一下身子,低下頭,把依梨華輕輕地抱了起來。那姑娘笑得那麼甜:「哥!你把我抱上馬,看我騎給你看!」

  譚嘯哂然一笑:「那是不行的,你太好強了。」

  姑娘撒嬌地哼著,扭動著身子。譚嘯朗聲地笑道:「沒有用,在你身子沒有復原之前,我是不叫你騎馬的。來!現在我們去找東西吃,肚子餓了!」

  說著他跨上了馬,皮鞍子燙得和火一樣,他皺了一下眉毛,啊喲一聲道:「乖乖,好燙!」

  依梨華格格地笑了,她嬌哼道:「我們就穿這樣的衣服去吃飯?」

  譚嘯低頭看了看,不覺失笑道:「真不像個樣子,幸虧我們帶了衣服。」

  他把馬帶到了一片深草裡,下了馬,先放下依梨華;然後打開衣袋,找出衣服。依梨華紅著臉站起身子,笑道:「我不讓你給我穿,我自己會穿。」

  譚嘯笑了笑,遂轉到深草內,換了一襲乾淨的衣服,把頭髮挽好,走出來時,卻見依梨華也已換好了,她正倚在馬鞍旁,自己在編著辮子。

  譚嘯走過去要幫著她編,他想到古人張敞為妻畫眉的故事,講給依梨華聽,兩人喁喁細語著。此情此景,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辮子理好了,哈薩克姑娘重新恢復了風采。其實美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美麗的,她的臉色雖然更白了,可是卻有一種病態的美。

  譚嘯輕輕抱她坐上前鞍;然後自己再翻身上馬,用左臂輕輕攬著她,抖動韁繩,直向前路而去。

  半盞茶後,他們在一家廬舍前停住了,這裡離嘉峪關的大城門只有一箭之程,來往的人很多。

  譚嘯生怕在這裡又遇見敵人,忙下了馬,這附近居住的人,簡直太雜了,有漢人、滿人、纏回、蒙古人、哈薩克人、維吾爾人,還有一小部份是新來的索倫人。

  藉著依梨華的方言,他們受到了一家哈薩克人的招待,那家人招待他們鍋餅、羊肉,還有發酸的奶酪。這些在他們來說,確是太難得的食物了。

  他們帶的原有干鍋餅和牛肉乾,可是那些是要留在荒涼的沙漠道上食用的。

  他們在這裡養精蓄銳,傍晚時分,他們決定上路。本來應該多歇幾天的,可是依梨華卻認為敵人無孔不入,還是早走為妙。

  於是,三匹馬,直出嘉峪關,朝安西而去。

  很幸運,這條路上沒有敵人,顯然敵人沒有料到他們會出關遠走大漠的。

  有「天下雄關」之稱的嘉峪關,是中國第一大工程萬里長城的終點。出關是通安西直達藩服地方的一條必經要道,所謂的藩服,正是我們今日的新疆及蒙古一部份,也就是古時漢唐所稱的西域回部,不過那時稱之為藩服,清征而有之。

  這一片廣大的地方,東西七千里,南北三千里,地勢高峻,大山多為東西橫亙,分南北兩路。南路半屬戈壁,間有沃壤;北路土脈較肥腴,更多大河川。北有伊犁河,南有塔里木河,民族極為亂雜,除漢人外,有維吾爾、哈薩克、滿、蒙、纏回、額魯特、准噶爾等人,而戶口廣繁,首推纏回,是故後人以「回疆」稱之。

  出了嘉峪關,道左豎立著石碑,題有「天下雄關」,到了這兒,似乎就很有些沙漠的味道了。西行不遠,放目望去,沙磧浩浩,崇崗疊阜,頗為難行,故行人甚少。

  依梨華在馬上手指崗丘,笑向譚嘯道:「這就是九溝十八阪了,往下可更難走了。我們還是早一點打尖,待明天早上再遠行的好!」

  譚嘯沒有反對,因為對這一條路,他可是壓根兒不清楚,腦子裡本來打算得很美,可是看到那層層的溝石和沙磧浩瀚的漠地,他真有些寒心了。再者,依梨華身上的傷尚沒有好,似不該如此匆匆趕路。

  想到這裡,他有些後悔,暗忖應該在那家好心的哈薩克人家裡多住幾天,等依梨華傷癒之後,再西行才好。想著不由嘆息了一聲,下了馬,苦笑道:「姑娘,可苦了你了,我真後悔,應該等你身上傷好了再走,現在——」

  他看了一下遠處,沮喪地搖了搖頭。依梨華在馬上摸著他頭髮,淺淺笑道:「不要緊,你別老不放心我,我現在已覺著好多了,你在前面牽著馬,我知道路!」

  譚嘯感激地望著她,暗忖道:這姑娘為了我,如今家破人亡,可是她內心毫不氣餒,真是太難得了。我今後要怎麼來報答她才好呢?

  想著頓掃沮喪之態,挺了一下腰,一隻手拉著馬口的嚼環,小心地邁步前行;後面那兩匹馱著東西的馬,看著這種難行的路,也都懶得再走了,只是掃尾長嘶,不肯舉足。譚嘯只得再回去用力地把它們拉過來,別看這小小的行動,已很吃力。

  依梨華在馬上嬌聲笑道:「你呀,真比個姑娘還嫩!現在你已受不了啦,再往下更夠瞧的!」

  譚嘯笑道:「你不要亂說,你看我的!」

  說著把後兩馬繩子拴在前馬的鞍上,如此拉著馬前行,免了後顧之憂,果然好多了!

  如此慢慢地行著,差不多有一個時辰,譚嘯身上已累出了汗,而展望前塵,猶是一片溝石,層層疊疊較前更甚,所好的是有依梨華這麼一朵解語花隨著,她不時在馬上嬌笑著,使譚嘯幾乎不覺得身上的疲累。

  天上起了紫紅的雲彩,依梨華看了一下天,告訴他說:「傻子,再不找地方扎帳篷,天可馬上就黑了,你看,紫雲已經起來了!」

  就在她說話之時,天真的馬上就黑下來了;而且是其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譚嘯大叫道:「天,這是怎麼回事?」

  依梨華嘆息道:「完了,我們只好摸著黑往前走了,想不到我也會算錯。」

  譚嘯找出了一盞馬燈,點著了,一隻手提著。眼前有了光明,可是僅僅靠著這麼一盞燈,要想在這麼崎嶇的路上行走,那可真是太危險了。依梨華更是頻頻警告,不得已,他們暫時在一小片較平的石頭崗子上停了下來,卸下東西,鬆了牲口,好在這地方可絕對放心,牲口不會跑!

  他們就在這地方,露宿了一宵。譚嘯為依梨華身上加了厚厚的皮褥,自己卻只蓋了薄薄的一床氈子。他二人本都有深純的內功,並不怕冷;只是依梨華目前負傷,體力較差,至於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的。

  依梨華叫他把燈放在石頭上,不可熄滅,說是夜晚有狼。如果燈光熄了,狼就會過來把馬吃了,譚嘯又增加了一門學問。

  果然,午夜之後,譚嘯聽見四周有餓狼的嗥聲,三匹馬都驚醒了,不時揚起前蹄踢著石頭,神色惶恐至極。

  譚嘯一骨碌由地上竄起來,卻見一隻大青狼,正在一旁的一座石筍上,朝著馬齜牙。譚嘯探掌摸出一把金錢,以其中之一,用捻指之力,把這枚金錢打了出去,那青狼正在齜牙發威,這枚金錢,直由它口中穿了進去,把門牙都打掉了兩個;當時慘叫了一聲,拔頭而去。譚嘯就勢騰起,落在一旁山石之上,卻見五六隻青狼的影子,正向後撤退,他不由叱了一聲,用「滿天花雨」的手法,把掌中金錢全數打了出去,眾狼各自負傷,悲嘯而去,四周恢復了寧靜。

  譚嘯打著寒戰,心說這地方真險,人要是睡著了,保不住都飽了這幾隻畜生的餓腹。

  這麼想著,他可是再也不敢睡了,嗖嗖的風,吹得他耳朵痛得厲害。雖說他有一身精純的內功,可是在這種滴水成冰的氣溫下,他只穿一襲單衣,久了也有些受不住。

  燈光之下的依梨華睡得那麼甜,方才在馬叫的時候,她曾一度睜開眸子,可是過後,」她又不自覺地睡著了。譚嘯輕輕地摸著她的小臉,被冷風吹得冰冷冷的,他不禁感慨地嘆息了一聲,自己的不幸,也給這可愛的姑娘帶來了不幸。

  他又想到了依梨華的父親依梨伽太,這個和善的老人死得也太慘太無辜了。譚嘯不禁淌下了淚,暗暗地發著狠毒的誓言,一定要為這個老人復仇;他的仇恨之心更加重了。

  可是未來只是一片迷茫,就像此刻沉沉的黑夜一般,人們在這種情況之下,對於來日的光明,是很難揣測的。他苦笑著低下了頭:「也許,我的屍骨,就要埋在這大漠之中了!也許,從此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流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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