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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晏小真点了点头。晏星寒以手摸着下颔,银眉微皱,良久才道:“江湖之中太险恶了!孩子,这个小子的根底,我们毫不知道,这种人怎可贸然往家里请呢?”

  晏小真笑了笑:“你老人家也太小心了,想他一个读书人,怎会是——”

  天马行空晏星寒一耸眉尖:“你怎会知道他是个念书的人呢?”

  晏小真不禁粉面一红,讪讪道:“看他那个样子还不是么?要不他头上戴什么方巾呀!”

  晏星寒哈哈一笑,叹息了一声:“既然你们都为他说情,就把他唤进来吧!”

  晏小真不禁芳心一喜,可是她却不敢把这种喜悦之情露在表面上,她笑道:“只怕他还走不动呢!”

  晏星寒昨夜探查之后,对那个书生的疑心已去了不少,可是内心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想了想:“你叫雪雁通知高升他们,把那个人抬进来,放在堂屋里,我有话要问他!”

  小真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晏星寒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一转,紧紧地互握着双手,他开始用否定的心,把这不着边际的怀疑打消了一个干净。

  他默默地想着:“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可是十七年前,那血腥的一幕,铜冠叟的死——至今仍盘留在他的脑子里,每一想起来,他都会深深地叹息。

  “如果那时候,依着红衣上人和白雀翁的话,把那个孩子也结束了,那么现在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唉!裘海粟当时的见解,是多么的正确啊!”

  他脑子里这么不停地想着,对于往事有着不可谅解的后悔——

  雪雁走出了走廊,远远地请安道:“老先生,那个路上的年轻人,已经抬在堂屋里了。”

  “老先生”是他关照家里的人这么称呼自己的,他最怕听老爷这两个字,他觉得老爷这两个字太迂腐了。其实老先生又能好多少呢!总之人是不能老的,其实万物都是一样的,只要一接近“老”这个字,多少总会带点消极颓唐的味儿。

  晏星寒点了点头,直向前厅而去。

  堂屋里站着不少人,七言八语乱哄哄的。

  老善人一走进来,立时鸦雀无声了,晏老爷子咳了一声道:“那个人呢?”

  高升用手指了一下:“在那里!”

  晏星寒走进房内,挥了一下手:“你们都下去!”

  高升等鞠了一个躬,都退了下去。

  晏星寒这才看见太师椅上,半躺半坐着那个雪地里的少年,他那苍白的脸色,确实显示他是曾经过一番生命挣扎的。

  那书生看见晏星寒走进来,张开了眸子,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晏星寒皱了一下眉:“你姓什么?”

  书生轻微地回答道:“小可姓谭名啸。”

  晏星寒哼了一声,点了点头:“不是姓罗吧?”

  书生内心一惊,可是却装作发怔道:“小可是姓谭,言西早的谭——”

  晏星寒又哼了一声,他打量着谭啸道:“你的亲人呢?”

  “老善人——他们不幸已作古了——”

  书生说着,目眶之内蕴含着泪水。晏星寒怔了一下,徐徐问道:“那么抚养你成人的又是谁呢?”

  “是小可一个远门的族伯!”

  “你的祖父呢?”

  谭啸流泪道:“他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是死在仇人手里的——”

  “嗯?什么——”

  晏星寒大吃了一惊,可是谭啸却接下去道:“那是为了家乡的一块水田。先祖父本有旱田百亩,水田五十七亩,后来乡里来了一个恶霸,此人觊觎先祖父那五十七亩水田,百般设计霸占不成——”

  晏星寒听得直皱眉,真有点后悔自己多此一问,忙伸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谭啸抽搐了一下:“老善人,先祖父死得好惨!他老人家是活活被四个奴才逼死的——”

  说着用袖口揩着眼角的泪。晏星寒心中不知如何觉得很不是味儿,他问道:“四个奴才——你祖父是为四个人逼死的?”

  谭啸点点头,咬牙切齿地道:“一点不错,那是四个宰狗的——”

  晏星寒怔了一下,待他认为和自己的想法完全是两回事时,不禁呵呵笑了。

  忽然,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大笑,又马上闭上了嘴,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啦!谭啸,你今年多大了?念过书没有?”

  谭啸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小可今年二十五了——曾进过学,永乐庚子年进省并曾中过举人!”

  晏星寒不由大是出乎意料,当时抱了一下拳道:“真是失敬了——老弟!你既有此学历,就该继续求进步,以期名列官门才是,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一问,那谭啸不由长叹了一声,断断续续说了一大篇理由,反而听得晏老爷子连连点头,不胜同情之至。最后他笑了笑道:“老弟,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这里吧!我绝对不屈待你。”

  谭啸苦笑道:“小可蒙你老人家如此恩待,已是感愧十分,怎敢再——”

  才说到此,晏星寒挥手笑道:“小兄弟!你就不要客气了,你是读书人,老夫绝不能错待你。舍下正好少一个账房先生,如果阁下肯屈就,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谭啸感激地抱拳苦笑道:“既蒙抬爱,怎敢不从命?只是晚生才疏学浅,怕作不好,岂不有负老先生一番抬爱?”

  晏星寒呵呵笑道:“客气!客气!阁下举人老爷,老夫真是请还请不到呢!”

  谭啸忽然站起身来:“既如此,东翁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晏星寒方自摆手,谁知那谭啸方一弯腰,却由不住口中“啊哟”一声,跌坐在地。老善人吃了一惊,忙上前道:“谭相公怎么啦?”

  不想那一边的小丫鬟雪雁,却噗哧一笑道:“老先生,他是冻得太久了,身子吃不住——”

  晏老回头愠道:“不可无礼!”

  雪雁脸一红,仍低着头在笑,她不时地瞧着谭啸,心中乐不可支,暗忖道:“这一来这小子可抖了——”

  谭啸在地上挣扎欲起,一面含愧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晚生正是受寒太深——无可奈何,这见面礼只好免了,尚乞东翁不要见责才好。”

  晏星寒哈哈一笑:“老夫是粗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以后你只管好好在这里住下吧!难得你是个读书的相公,以后少不得尚有些文墨之事,老夫要时常麻烦你呢!”

  谭啸正色道:“晚生既受东翁知遇,救性命于陌路,又蒙礼待,本应为府上份劳,这细微小事,又何足挂齿。东翁有事只管分派,如有文墨信件,现在交下即可。”

  晏星寒对这书生完全改变了观念,他笑得目成一线,连连摇头道:“用不着!用不着!老弟台,你现在还有病,老夫微知医术,这就为你看脉开方,不出三天,定可见愈。老弟!你好好养息吧!一切事情,我们以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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