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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爹脸红红的,用手一指墙根下那个书生:“老善人,这个小伙子,快冻死了——大家的意思——”

  他尴尬地搓着双手,继续说下去道:“老善人一生救人无数,所以大家的意思,公推兄弟在您老面前求说一下——这书生再不救,恐怕要冻死了。”

  晏老善人皱了一下眉,往前走了几步,朝那个僵卧的书生看了一眼,回过头冷冷一笑:“对不起,我不能救他。”

  黄老爹及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一怔,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晏老善人在当地是最有善名、最富有的人,怎会见死不救呢?

  黄老爹不由脸一红,干笑了一声:“老善人,您老人家一向是——”

  才说到此,这位晏老爷子一推手道:“不要说了,我可以拿出几个钱叫他走路;可是不能像过去一样,留他住在家里——”

  黄老爹先是一笑,随即又皱了一下眉道:“老善人,这书生八成是病了,话都不能说了,您老人家医术通神,何不与他治治呢!”

  晏老爷子冷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会什么医术,你不要听人家胡说。”

  他转身对门口一个伙计道:“高升,你到后面支十两银子,取一件棉袄,送给那个雪地里的相公,叫他走路。”

  他说完又回过头来,对着黄老爹一抱拳,笑了笑:“老哥进去坐坐吧!”

  黄老爹正感到有些下不了台,闻言哈着腰笑道:“不敢!不敢!您老请进去吧!外面风冷。”

  晏老善人遂也不再客气,对众人抱了抱拳,就大步向门内走去。

  那个小丫鬟雪雁却皱着眉,慢慢走到了书生跟前,红着眼圈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呀?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已在这里躺了一天了。”

  书生只张开眸子看了看她,又把眼睛闭上了。雪雁脸红了一下,正不好意思,黄老爹在一边苦笑了一声:“小姑娘,他哪儿能说话呀?冻坏了!老善人真变了!过去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雁听了,点了点头,很快地跑进大门里去了。于是大家七言八语地就谈开了,有的说给十两银子也不少了,有的说给钱没有什么用,主要是人家有病。

  不多时由门内走出那个叫高升的听差。他手里拿着一大块银子,还有一件蓝布厚棉袄,走到了那书生跟前,把银子往地下一丢:“呶!老爷赏你的银子,还有棉袄,你穿上走吧!”

  说着把棉袄往地上一丢。

  那书生却只睁了一下眼睛,仍旧把眼睛又闭上了。

  高升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了。黄老爹叹了一口气道:“唉!这年头连做奴才的都变了——”

  他叹息着,把雪地里的银子捡了起来,放在了书生的袋子里。当他手扪及这书生的身体时,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书生只穿着一件单衣服,他的皮肤,真比冰还冷。黄老爹口中啊了一声,赶快把大棉袄给他盖在身上,心里可禁不住嘀咕道:“这小子八成是活不成了!”

  这时那书生却意外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众人身上转着。黄老爹忙蹲下身子,皱着眉道:“小哥!你还行么?”

  书生竟微微笑了笑,还点了点头,众人不禁大喜。黄老爹叹道:“小哥,刚才我给你求情,大概你也都听见了,晏老善人赏了你十两银子和这件衣服,也算是很难得了。这大雪天,你躺在雪地里,还不要冻死了么?我看——”

  他摸着下巴,下了个狠心道:“这样吧!小哥,我家地方虽不大,安置一个人,也还能勉强。如果小哥你不嫌弃,就请到蜗居先盘桓几天。小哥,你看怎么样?”

  那书生摇了摇头。黄老爹方自一怔,却见那书生竟苦笑了笑,微弱地开口道:“谢谢老人家!我还是在这躺一躺的好!”

  黄老爹怔道:“小哥,你疯了么?你不怕冻死呀?”

  书生微微摇了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黄老爹四下望着,直着眼睛道:“你们听听!他是个疯子不是?”

  四周的人听了那书生之言,无不啧啧称奇。可是经此一来,也就不大爱多管闲事了,都当他是疯子,纷纷走了。

  黄老爹又蹲下来问了他几句,无奈书生却是再也不开口,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也当他是个疯子,转身离去。

  这地方又安静了。

  到了晚上,起了风,鹅掌大的雪花一片片由天上飘下来,飘在书生的身上、脸上,就像是堆了一个雪人似的。雪地里有几只饿狼在远处徘徊着,伸着长脖子,发出“喔——喔——”的凄厉的嗥声。所幸这晏宅大门口的灯光很亮,否则那书生怕早要被这些畜生给吃掉了。

  忽然,两条人影从晏府的高墙上冒出来,现出白天所见的那一对佳人,正是府里的小姐晏小真和丫鬟雪雁。她们婀娜的身形由墙上飘然而下,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飞快地向着那个书生奔去。

  前行的雪雁,一身翠绿小袄,头系红巾。后面的晏小姐仍然是一袭银狐披风,在雪地映衬下,不注意看,还真看不清楚。

  她二人很快地跑到了那个书生面前,这时大雪已把那书生整个身子都盖住了。

  晏小姐着急地跺着脚道:“糟糕,我们来晚了!你快把雪给他弄下来,让我看看他还有救没有。”

  雪雁忙把手中的包袱交给小姐拿着,走过去用手把书生身上的积雪拂了下来,回头招手,小声道:“小姐!你来!”

  晏小真一拧纤腰,纵到了书生跟前,慢慢蹲下身子,把包袱又交给雪雁,伸出玉手,在书生鼻子上拭了试,秀眉微蹙。雪雁焦急地问:“小姐!还有救没有?”

  晏小姐叹了一口气,杏目瞟着这书生,心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其实她总共也不过看过这书生两次,是骑马出去打猎和回来时扫了两眼;而且父亲都在身边。先时她只是觉得这书生文弱可怜,此刻这一近视,她才发现到,这书生竟是如此英俊的一个少年。

  书生的两道剑眉,黑秀分明,挺直的鼻梁,如绳悬玉胆,那英俊紧闭的双唇,即使不说笑,也散发着一种男性独有的俊豪气质。

  晏小姐微微怔了一下,心中暗忖道:“可怜的读书人,看他样子,并不似一寒门中人,怎会落得冻倒街头呢?”

  想着匆匆向雪雁道:“快把水囊给我!”

  雪雁由包袱内拿出了一个热水囊,晏小姐把水囊打开,小心地往书生嘴里灌了几口水。又等了一会儿,那书生仍不见有任何动作。

  晏小姐叹息了一声道:“雪雁!你把他身子扶一扶,我为他活活血,也许他在雪地里躺得太久了。”

  雪雁答应着,两只手把书生上身抬起了一些,吓得伸了一下舌头说:“乖乖,好冷!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裳呢!小姐,你摸摸他身上看!”

  晏小姐刚伸出手,却又慢慢收了回来,讪讪地道:“我不摸。”

  雪雁噗哧一笑:“你不是还要给他活血么?那可要摸得更厉害呢!”

  晏小真一挑秀眉,嗔道:“你——”

  随着她又低低叹息了一声:“雪雁!我们这是救人。俗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不要胡说!”

  雪雁笑着点头道:“是!是!谁说不是呢!小姐,什么是浮屠?”

  晏小真白了她一眼:“浮屠就是宝塔。好了,你别打岔了,我们还得快些回去,等会妈找不着人,又要叫了。”

  地上的白雪映照着书生的脸,他仍是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牙关。

  晏小真叹了一声:“我愈看他愈觉得可怜,一个读书的相公怎会这么惨呢?”

  雪雁也叹了一声:“唉!比这惨的事还多着呢!”

  晏小真白了她一眼,不避嫌疑地用双手在这书生的前胸推按了一番。当她的手一触及这书生胸脯时,才知对方果然仅仅只穿着一袭单衣,他身上的肉已和地上的雪差不多凉了。

  晏小真自幼随父亲天马行空晏星寒学了一身惊人的功夫,尤其是晏老爷子独擅的内家吐纳功夫和一身飞腾的轻身功夫,晏小真已得真传。天马行空晏星寒擅能神医药理之术,武林中人知悉者甚少。可是这个女儿,在这一方面,却已得了父亲传授。只是晏老平素约束甚严,对于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不令她轻易出门,所以她虽有一身超人的武功和绝妙的医术,却从未有展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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