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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四章

  福郡王的惨死,像是一声迅雷,整个南京城都为之震惊,甚至有关那位大内一品侍卫鹰老太爷的负伤,这里茶楼酒肆也颇多传说。

  传说虽不尽是真,每多讹传,有时候碰巧了,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传说的情况是福郡王前为刺客所伤,伤势已经痊愈,一家老小,连同那位大内一品侍卫卜鹰,暂移到城郊栖霞古寺去避暑,却是在庙里遇见了“鬼”了,这个鬼不但吓死了福郡王,还与鹰老太爷动了手,两个人打了一架,结果是人不敌鬼,鹰老太爷被鬼抓伤了,落荒而逃。

  又有人传说,是庙朝的菩萨显灵,吓死了王爷,更有人引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说是那个菩萨是专门抓鬼的“钟馗”,说得绘影绘形,不容你不相信,惹得官府不得不出面澄,街头巷尾,张贴有辟谣的告示,警告百姓不得妄论,否则一经查获,从严治罪。这么一来,表面上果然收到了相当效果,至于私底下的流传,可就管不了啦,所谓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想封住每一个人的嘴,事实上根本是办不到的。

  公子锦一手拄杖,踽踽由东头的骡马市大街拐出来,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看上去他确似憔悴多了,除了那一双被喻为“灵魂之窗”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之外,整个人都不再精神活现,似乎是病情愈来愈重了。

  自从那晚向徐小鹤索回书信,并承小鹤施以医治之后,他不曾再去过鹤年堂,当然与小鹤也就更不曾再见过面,伤势既未痊愈,反倒越来越严重。

  不止一次地,他想到鹤年堂去打听一下,那位被喻为神医的陆安先生可曾回来了,却是远远看见那里清兵的严谨防范,甚而入夜之后,依然有人在四周监视,这就使他不敢造次,伤势一天加重一天,几至举步难行。

  他是个深精武功的人,自忖着此翻伤势的非比寻常,一个练武的人,是不能躺下来的,由于他所居住地方远离市街,与人无武的涉,一旦倒下来,那便与死了相差不远,所以,即使伤势再重,他依然用坚强的毅力支持着自己,每日晨昏两次到外面走动,一来活动身子,二来也有所见闻。

  在骡马市大街的道边小摊上,他买了些能够驱毒的草药,打成了草纸包儿,外面用红麻绳系着,手里拄着根竹杖,就这样步履支离地来到了眼前。

  十字街口,商旅云集,官人正在鸣锣聚众。

  一个头戴红缨草帽的官差,站在板凳上,手拿公文高声宣读着什么,神情甚是激昂,一连听他嘴里报了六七个“斩”字,自是非同小可。

  公子锦远远伫立着,自不愿过去凑数儿,万一要是被人看着起疑,一经察问可就麻烦。

  他特意绕了个弯儿,转到了一家兼卖面食的茶馆。

  “刘麻子”茶馆。

  点了一客红茶,在对面犄角找了个座位坐下,只觉着一颗心虚慌得很。

  ──他知道,身上残留的毒气又在攻心了,不得不赶紧镇定下来,一面运功调息,俟到小腹丹田穴中,有了温暖的感觉,才自睁开眼睛。

  同桌的一个老者,敞着小卦,露出两排鸡肋,正自笑瞇瞇地向他瞧着。

  “小伙子准不学好,”老头子用手里的旱烟袋杆子指点着他:“刚才在李瘤子药摊上我就瞧见你了,什么药你不好买,单买那两种药,嘿嘿,那石富蒲、忍冬藤,这都是化毒的药,后来我跟着你,再看你那两步走,年纪轻轻的就拄着根棍,不用说这是往花街柳巷跑多了,染了一身的毒病,真是──我要是你爹,不用这烟袋锅子狠狠敲你几下才怪。”

  平白地惹来这一顿骂,公子锦不好解说,也只是苦笑而已。

  老头儿更形得意地说:“怎么着,我可说屈了你?听我说──这种病拖不得,得赶快治,路口头上的烂眼张就能治,他还是专治这种病,光吃药有啥用?得把毒包挑开了,上上药,内外兼治才行。”

  公子锦被他说得怪不得劲儿,附近几个人听老头这么一说,都不禁向他打量不已,真叫他哭笑两难,干脆把脸一偏,不再向对方多看一眼。

  却是又过来一位先生。

  一个白胡子、白绸子大褂的老头儿。

  嘴里打着南方口音,说了声:“叨光──”便自不客气地在八仙桌侧面打横坐下。手里的画眉鸟笼子,扬起来挂在前面吊钩上。

  天气闷热,茶馆里特别备有悬挂在空中的大横折扇,由一个小伙计来回不停地用绳子拉动,一来一回,倒也呼呼生风。

  黑瘦老头见公子锦并不买他的账,心里大为不乐,嘴里犹自叨叨不停。

  “这年头儿,人心都让狗给吃了,年轻人不学好,放着正经差事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弄两个钱不容易呀,好好存起来,干点买卖生意不好吗?那里花不了,要往窑子里送?嘿嘿!看看,不能了吧?现在弄了一身病,你说冤不冤呀!”

  越说越不象话了。

  公子锦被他说得不禁火起,由不住把眼睛一瞪,刚想发作,无意间却发现身边那个体面的老头儿正自笑瞇瞇地向自己望着,像是存心看笑话似的,不由把一口气忍住,只是狠狠地瞪了那瘦老头一眼,继续低头喝茶,打算把这碗茶喝完了就走。

  偏偏那黑老头儿,并不理会对方心里感受,仗着一把子年岁,在此新校场口,开有一家板车店面,人称“板车老赵”,生平最爱管些闲事,为人四海,倒也小有义气,如此一来,无形中竟成了这地方的地头之蛇。

  眼前举动,一来是瞧着公子锦这个陌生人行踪可疑,再者当他不学好染了风流恶病,一时激了义愤,倚老卖老地,尽自说个不休。

  公子锦才不过喝了口茶,板车老赵的旱烟袋儿已经伸了过来──

  “我说小子,你还别不服气,给我说说,你是从哪来的?这两天地方上不平静,你住在哪家客栈?嗯?”

  旱烟袋往前一伸,几乎戳到了公子锦脸上。这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白铜的烟袋锅子火落落的眼看着已挨着了公子锦鼻尖,妙在后者的手势一翻,极是轻松自然地已拿住了他的烟袋杆儿,两根手指,不偏不倚,适当其所地正好拿住了烟袋前端,板车老赵神色一变,嗯了一声。

  “你小子这是──”

  嘴里说着,手下用力向后一拉,想把烟袋夺过来,却不知对方年轻人尽管病体支离,手劲儿却是大有可观,老头儿一拉之下,非但没有把烟袋夺过来,反在对方青年一双手指力捏之下,“卡喳”一声,旱烟袋杆儿前面连同烟锅的一小半,竟为之中分为二,到了对方手里。

  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极非寻常,试想那烟袋儿,虽非精钢铁石,乃为太湖斑竹,在老头儿手里,少说也摩弄了四五十来年,其坚韧较之一般金石更有过之,却是对方青年不过轻轻以二指着力一捏,竟然形同朽木腐竹般断为两截。

  板车老赵嘴里“啊”了一声,当场就傻了眼。

  “你──你──小子,好大的胆──”

  心里一急,再加上气,只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烟袋杆儿,当成短刀,直向着对方喉咙上猛力扎过去──却是不知怎么一来,又为对方青年两根手指拿住了杆儿,像是刚才一样,“卡”地又断了一截。

  耳听着“卡喳”连声,老赵手里的烟袋杆子一路往前,断若飞絮,纷纷下坠,不旋踵间,已全数报销殆尽,桌面上满是寸寸断竹,狼藉十分。

  板车老赵便是食古不化,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一时只吓得脸色焦黄,张着大嘴,喉咙里“呼噜噜”直似被痰给呛住了,老半天才算转过念来。

  “你──我──”老赵抖颤着站了起来,“我知道啦──你小子八成儿就是外头告示上捉拿的那个刺客飞贼,你好──你小子别神气,你给我等着──”

  这么一说,左右座上的人亦都为之一惊,大家伙的眼睛俱都向公子锦集中过来。

  对于公子锦来说,当然不是好兆头,这几天市面上早已风声鹤唳,对于那个只听传说,事实上却无从揣测的飞贼刺客,众人心里充满了离奇幻想与恐惧,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焉能不为之惊吓莫名?

  公子锦万万料想不到对方老头儿会有此一诈,以他眼前病弱之身,对付面前老赵这般角色,自是绰绰有余,若是用以对付官军的围剿,特别是对方若是精于武功之人,那可就相形见绌,必是不敌,一经为官军所捉,后果将不堪设想。

  板车老赵气极的一诈,正好击中了他的软处,一时间大为心虚,简直不知何以自处。

  老头儿见状更似得着了理,顿时胆力大壮,嘿嘿冷笑着,手指向公子锦道:“你怎么不说话?不用说──这是真的了,好好──这可是我老赵发财的日子到了,你小子别走,给我等着吧──”

  一面说,作势就要向外走,去报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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