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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徐小鹤心里透着希罕,移步待出的当儿,才自发现──那灰衣人走得匆忙,竟将一个随身束腰软带忘在了桌上,当下不及细看,匆匆收入屉内,随即开门步出。

  铺子里站着几个武弃,公门穿着样的人,贾先生在柜上正陪着两个人喝茶。

  “姑娘来了,快来见见──”

  贾先生忙起身向二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姑娘,徐小鹤,二位多多关照!”

  来客二人,一个是身着宫衣的纠纠武夫,另一个却是留有八字胡、四旬左右的瘦高蓝衫汉子。看见徐小鹤出来,神色十分傲慢地坐着不动,四只眼睛直直地向对方姑娘盯着,样子甚是自大。

  贾先生随即向徐小鹤分别介绍,指着那个武弃道:“这是巡防营的刘管带,刘老爷──”

  指着那个身着蓝色绸衫的瘦高汉子道:“这是应天府的费捕头,费老爷──”

  后者,那费捕头手摸短须,连连点头说:“唷,长这么大啦?快出阁了吧。”

  贾先生陪笑道:“费爷说笑话了,现在药房里全指望她了。”

  姓费的哈哈一笑,却又绷下脸来说:“是这么回事,大姑娘,我跟你爹早先也见过几回,他身上有功夫,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是他女儿,八成儿也有两手,你刚才一出来,走那么几步,我就瞅出来了,错不了。”

  徐小鹤被他这么忽然一说,真有点莫名其妙,却也由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父女身怀武技之事,药房里也只有两三个老人知道,其他各人概不知情,想不到却为这个应天府的捕快头儿一语道破,乍然一听,真还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小鹤乍闻之下,真不知何以置答。

  费捕头赫赫笑了两声,自圆着又说道:“我这几句话,其实无关宏旨,今天来这里,原是拜访令尊大人来的,还有那位陆神医也是久仰极了,却是不巧,两个人都没有见着,只好冲着姑娘说说了!”

  徐小鹤亦是答不上话,只是奇怪地向二人望着。

  身着官衣的刘管带,敞着嗓子道:“是这么回事,最近城里连番闹事,指挥衙门奉命挨户调查,限期破案──你们父女俩──”

  费捕头一笑抱拳道:“刘爷别急,容兄弟给她慢慢说明白了。”

  刘管带“哼”了一声,一副老粗样子地端起茶碗大口喝茶。

  费捕头才自慢条斯理地道:“这几天南京城里闹的事,姑娘大概也都听说了,是什么人干的,我们正在查,心里多少也有个准儿,当然这与你们父女还扯不上关系,大姑娘你先放心。”

  徐小鹤生气地扬了一下眉毛,刚要说话顶撞,贾先生忙用眼色止住了她。

  费捕头嘿嘿一笑,接着说:“非但扯不上关系,还指望姑娘你们父女能帮上一个忙,事情成了,衙门里少不了还有一份重赏。”

  “我们又能帮什么忙?”

  “当然能!”

  姓费的慢条斯理地由折起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卷儿,打开来里面画着个人像。

  “有这么个人──”他说,“这小子不错,是有两下子,手底下还真不含糊,可是这一回却也犯在咱们手上,在鹰大爷手里吃了大亏,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他滔滔不绝地在说这些话时,徐小鹤却只是看着手里的那张画像──画上的那个人,盘着条大辫子,长瘦长瘦的一张脸子,其上满是胡碴子,瞧着像个江洋大盗,一脸凶相,眉眼之间,尤其狰狞。

  这类官府拿人的告示图影,十之八九与本人大相径庭,若真是按图索骤,一辈子也别打算抓着正主儿。

  ──倒是姓费的那几句话,引起了她的好奇。

  “鹰太爷?”

  “嘿嘿!”费捕头挺了一下身子,“康熙爷身边的头品侍卫鹰七太爷,就专为着这件事来的,他老人家那身功夫,可真没说的。”

  贾先生看了徐小鹤一眼,心里直纳闷儿,姓费的说这些废话干什么?难道他以为那个人窝在鹤年堂?可真是荒唐透顶了。

  “费爷!”贾先生忍不住说,“您的意思是──”

  费捕头嘿嘿笑着,一脸的狡猾样子──

  “给二位挑明了说吧,这小子叫鹰太爷的‘黑煞手’伤了,八成性命不保,可昨天,有人瞅见他在夫子庙庆仁堂抓药,竟然还活着。”

  刘管带忽然插口大声骂着:“这小子就是变了鬼,我们也要活捉住他,把他的心挖出来,给赖总兵、善小贝勒报仇。”

  费捕头忙给他施了个眼色,想止住他的口没遮拦,可这个刘管带大老粗一个,不管这一套,犹自大声嚷嚷不已──

  “你们要是看见了他,赶紧来通报,要是知情不报,老子可要封你们的铺子,我可是说话算话。”

  倒是直言快语,比那个费捕头干脆多了。

  姓费的也只好实话实说道:“是这么回事,那小子身上的伤不轻,竟然还能拖着不死,也是怪事,我们算计着他绝对挨不过这两天,说不定会来你们这求医,陆先生和姑娘的医术,远近无人不知,这小子想活命,非来不可,这就是今天我们来这里的理由,二位还得多多包涵,以后官私两便。”

  这么一说,二人才明白了。

  贾先生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知道了,知道了。”

  徐小鹤却是一声不哼地瞅着自己的脚尖发着呆,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她穿着双新鞋,水绿缎子面的绣花弓鞋,平平窄窄,衬着同色的八幅风裙,既秀气又清爽利落,真好看。惹得费捕头也不禁要多看上她几眼。

  “就这么着了!”费捕头脸上堆着笑,“老爷子既不在家,陆先生又庙里去了,这件事只好请姑娘多费心啦──下半天他要是来了,想着快给我们通个讯儿,以后论功行赏,少不了大姑娘你的一份儿。”

  说着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贾先生连连拱手说:“怠慢!怠慢!”

  徐小鹤仰着脸问说:“这个人姓什么,多大岁数?”

  “这──”费捕头怔了一怔,干笑着道,“姓什么还摸不准,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瘦高的个头,南方口音,怎么,姑娘可见过这么个人?”

  徐小鹤摇摇头,又问:“他受的是什么伤来着?”

  “这可就说不清。”费捕头说,“说是被鹰太爷的独门活计‘黑煞手’给伤了,鹰太爷本人我没见着,听说他这手法比五毒掌还厉害,至于是不是有毒,可就不知道了。”

  徐小鹤惊讶道:“真有这么厉害?”

  姓费的陪着那位刘管带,已起身离开,哈哈笑道:“没听说过吧?姑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赶明儿有时间,叫你爹同你去拜访拜访人家,要是能让鹰太爷露上这么一手给你瞧瞧,那可是眼福不浅,人家那身手,嘿──”

  徐小鹤倒是把“鹰太爷”这三个字着实地记在心里,就问说:“他老人家住在哪呀?”

  “我知道。”刘管带抢着说,“在福郡王府上──福郡王──”

  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费捕头拐了一肘子,刘管带顿时止住了口,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瞪着一双大牛眼向对方望着,随即向店外步出。

  随行而来的兵弃、捕快,人数还真不少,总有十来个之多,呼啸来去,耸人视听,整条大街都为之惊动,只当是鹤年堂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聚集打听,贾先生少不得费了一番唇舌,才把等闲人打发走了,看看天色已晚,就此收市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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