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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樂島上的不樂幫開始向島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徵召起他們那個所謂的「不樂之捐」來了。也正是這個「不樂之捐」,給這個島帶來了惡運,壞名聲。於是,不樂島在人們的心目中有了一個印象,不過是一個黑道的強盜組織而已。既然是「強盜」,就不會永遠存在,邪不勝正,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

  不樂島上顯然發生了大事。

  尤其是當他們的大頭子「白鶴」高立,二頭子宮一刀相繼轉回之後,這裡的氣氛更加顯得壞透了。

  會議是不知什麼時候召開的。

  就在眼前這座濱海倚立,全以花崗石砌壘而成的古堡裡,不樂島上下,幾個有鼻子有眼兒的人物全都到齊了。

  浪花不停地捲起來,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著蘇東坡的那首絕妙好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雖然這麼多的人聚集在此,卻是上上下下聽不見一些兒聲音。

  偶然傳出幾句話聲,也只是沉悶的獨白,會議似乎自一開始就是這樣地進行著。太單調,太沉悶了。

  大廳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著三位島主,高立、風來儀、宮一刀。

  三個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並非蕩然無存,然而當他們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座中的頭目之宮一刀時,就會情不自禁地令他們打上一個寒顫,那一絲自命不凡立刻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著一襲玄色的玄狐長披,宮一刀坐在那裡狀若木塑石彫。這種表情,這張臉,其實打他自西藏鎩羽而歸後,壓根兒可就沒有改變過。

  那是一張灰白顏色的臉,這個天底下只有死人才會有這樣顏色的臉。

  他的身材原本就夠瘦的,現在看來像是更瘦了。

  雖然那一襲玄狐長披,緊緊地包裹著他的軀體,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身體上的明顯缺點。敢情他雙臂盡失。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算得上是悽慘之事,尤其是一個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沒有了手,這個刀又怎麼個拿住?

  每一個人,當他們目光飄過宮一刀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浮起一絲悲哀。

  這一切對於宮一刀本人來說,似乎全無感觸。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觸裡,他早已不把自己再當成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麼認為,宮一刀的內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當自己已經死了。

  死人應該完全沒有了思想才是。宮一刀還不能作到這一點。事實上,他腦子裡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人,海無顏。事,最悽慘的斷臂之事。

  在過去,宮一刀對敵時的絕技之一,最喜歡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卻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這幾天以來,無論黑天白日,縈繫在他腦子裡,使他念念不能忘懷的就只是這一人一事。那個人,海無顏,施展著那口劍,那麼出神入化的一劍,削下了自己的那一隻獨臂。一想到這裡,宮一刀都會全身發冷,心如冰炭,眼睛裡簡直都要滴出了血來。回來的目的,無非是帶上了海無顏所交待的一句話,除此以外,他的活著,真似乎是多餘的了。

  白鶴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這個人不愧是黑道一個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自毀長城。

  他也確實氣餒過,當他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陣子。現在,他卻又恢復了自信。

  就在眼前這個大廳裡,他的精銳幹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齊了,這些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弱者,眾志成城,又何患一個海無顏?

  輕輕發出了一聲咳嗽,說話的是一身紫紅緞袍,年過七旬,皓首紅顏的島上總管事劉公。

  劉公似乎沒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樂島上的管事以來,大家就一直這麼稱呼他。他在島上的身分極高,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就算是他們夫婦了,有時候就連三位島主本人,也要對他怯畏三分,這個島上的一切,他當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來就讓他來吧。」劉公那雙微顯惺忪的眼睛裡,隱隱交織著怒光。

  「其實他不來,我們也要找了去。」頓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漢玉扳指的手指,敲著大理石的檀木檯面,叮叮有聲地道:「我們不樂島丟不起這個臉,往後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黃髮蠅面的劉嫂,用力地頓著她手上的藤拐道:「海無顏,我怎麼就一點記不起這個人物?」

  劉公冷笑道:「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問題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劉嫂白過眼來盯著他:「有這個人又怎麼樣?堂堂不樂島,上千的人,都會怕了他一個毛孩子?」

  劉公冷笑了一聲,忽然接觸到三島主風來儀略似責怪的目光,頓時就不敢再吭聲。

  幽幽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正因為是發自眾所敬仰的三島主風來儀嘴裡,才會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劉公劉嫂,你夫婦武功高強,不在本座之下,缺點是目無餘子,把別人都不看在眼睛裡。」

  劉氏夫婦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語。

  劉公嘆口氣,表示敬服地點了一下頭,道:「三島主責備得極是,愚夫婦正有這個毛病。」

  風來儀苦笑了一下,一雙細長的鳳眼,有意無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轉。

  「其實,我也一樣,我們大家好像都有這個毛病,大家仔細想想看,在過去的年月裡,我們所作所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過別人?」

  像是一聲當頭棒喝,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位三島主竟然會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卻是有些令人大吃一驚。

  「不是我說一些掃興的話,我們所作所為,確實太過份一點了。」

  瞟了一眼白鶴高立,有些話礙於他在現場,確實有些難以開口,卻又忍不住不說出來。

  「大家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風來儀靜靜的目光,緩緩掃過了大廳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自己的一雙腳尖上。

  「宮島主的斷臂之仇是一定要報的,姓海的這個人,當然不容他活著離開這個島。」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話似乎說得遠了,我的意思是,今後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應該變變了。」

  「哼!」

  這聲冷笑,立刻打消了風來儀所帶給大家的一絲「反省」之意。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著冷笑來處,白鶴高立投望過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遠顯得那麼盛氣凌人。冷峻的目光閃爍著陰狠與沉著,似乎永遠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盤算著什麼。

  「三妹子,你那種悲天憫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薩心腸吧,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回過眼睛向高立怒視著。

  在這個島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這位威風八面的大島主頂撞。他們也曾意見左右,幾乎為之反目過,只是那卻是在背人的時候。

  今天,礙於他大島主的尊嚴,風來儀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別處。

  白鶴高立冷笑道:「姓海的這一次要是真敢來,我已給他算好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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