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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朱翠之所以猜測她是個姑娘家,那是因為由她的髮式判斷出來的,如果結過婚的女人,必將是「開臉分頭」,對方卻顯然不是。

  能夠一眼就吸引住朱翠眼睛的人,當然絕非一般。而使朱翠心存好奇的,卻是對方那個女人臉上的一襲面紗。

  戴「面紗」的女人通常代表兩種身分,一是名門閨秀,二是江湖女子,前者以深閨玉容不甘落入凡俗眼目,後者卻因風塵奔馳,用以掩遮烈日風沙,自然除了這兩種身分之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居住西北塞外的女人,出身回族的姑娘,都有遮戴面紗的習慣。

  眼前這個修長少女的身分,確是有些令人費解了。

  兩個玩雜耍的姑娘下去以後,有一段短暫的冷場,朱翠因而情不自禁地把眼睛又移向對面包廂,一回頭,劉老闆還諂媚般地站在面前。

  「嘿嘿——大小姐,您有什麼吩咐沒有?」

  朱翠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似地,向著對面包廂揚了下眉毛道:「那位姑娘是——」

  劉老闆縮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大小姐問得好,不瞞您說,我也正在納悶兒,這位姑娘比大小姐您還玄——」

  愣了一下,大概發現這句話裡面有語病,連忙頓住,紅著臉呵呵笑了幾聲,劉大個子搓著他兩隻手:「這位姑娘來我們這個茶樓總有十來回了,每次都是一個人,只有在看玩藝兒的時候,她才撩開一半,呶,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大小姐您彆不信,她來咱們這裡十幾回了,加起來總共沒說過五句話。」

  「哦?是麼?」這麼一聽,朱翠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向對面包廂移了過去。

  湊巧對方那個姑娘也往這邊看,兩個人四隻眼睛可就對在了一塊兒。怪不好意思的,朱翠連忙把眼睛瞟向一邊,那位姑娘的眼睛也溜開了。

  這一眼雖是匆匆一瞥,卻留給朱翠很深刻的印象。對方有一雙黑不溜丟的眼睛,下額略瘦,卻難掩其清秀,脣邊下不大不小的一粒黑痣,尤其給人以俏麗的感覺,然而事實上對方顯然不是屬於活潑那一形態的,一眼看上去給人以沉默端莊的印象。

  劉大個子似乎被朱翠引起了好奇,他原本對朱翠的好奇尤過於那個黑紗少女,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轉移了對象。

  「您信不信,第一次我問這位姑娘姓什麼?她看了我上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後來呢?」

  「第二次我見著她,請問她是住在本地呢還是外地呢?嘿!這次更妙,她連看我也沒看一眼。」

  朱翠「哼」了一聲,淡淡地道:「你的話也許是太多了一點。」

  「是——這個——」劉大個子一面摸著脖子傻笑:「大小姐責備得也是,不過幹我們這一行買賣的人,不就仗著眼睛亮嘴巴說嗎!」

  朱翠呷了一口茶,輕輕唾出未沉的茶葉渣子,眉毛微微皺了一下。

  劉大個子立時彎下腰來道:「這些個小子,我關照說給大小姐上最好的西湖『冒頭尖』,他們還是給弄錯了,我這就給您換去。」說著就要伸手,朱翠按住茶碗道:「不用了。」

  她只是關心著對面那個妙女郎,似乎連正在表演的臺上節目也不屑一顧。

  劉大個子察言觀色的笑道:「如果大小姐想見她,我這就去請她過來,也許她看在大小姐你的面子上就過來了。」

  朱翠搖搖頭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對她有點好奇罷了。」

  劉老闆道:「誰又不是呢,這位姑娘到底是幹什麼的可是誰也不知道,有人說她是從回子那邊過來的,要不怎麼會一天到晚臉上拂著紗呢。」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裡卻否定了對方這種看法:「她是騎馬來的?」

  「是,」劉大個子道:「可是好馬,頂兒尖兒的一匹伊犁黃馬,上一次我這店裡住著一位貴客,在馬房裡一眼看上了,出到兩百兩銀子,要我去給說說去,我硬著頭皮去,才說了兩句,這姑娘乾脆扭頭就走,也不說賣也不說不賣,嘿!這真是——從那次以後,我算是再也不敢去碰她的釘子了。」

  朱翠從這位劉老闆的嘴裡,總算對對方姑娘了解了一個輪廓,其實正如她所說,純粹不過是好奇罷了。

  臺上換上了連寶雲的清平快唱,朱翠就暫把注意力集中臺上,不再跟他答腔。

  劉大個子本想套一番近,好把朱翠的來歷身世摸一下,可是卻也發覺到這姑娘似乎也不是好相與,自己站了一會兒覺得不是個滋味,也只好哈著腰告別退出。

  朱翠倒是靜靜地聽了這個連寶雲唱了兩段,意外地覺得很是有趣。

  原來這個連寶雲,亦不過是個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多的大姑娘,梳著兩根大辮子,鴨蛋臉,柳葉眉,一身粉綢子繡花衣裙,出落得十分標緻。她所唱的「清平快調」,無非是歷代盛世一些才子佳人的傳奇故事,通過她那清脆的嗓音,加上伴奏的古瑟二弦,確是很動聽。一曲方終,博得了如雷掌聲,很多人嚷著再來一個,臺上伴奏的兩個老人,連連向四面打躬作揖,很多人往上面扔錢。

  二老之一,隨即拱手向著眾多的茶客道:「謝謝各位貴客的捧場,不瞞各位貴客說,我們姑娘前次在蘭州得了一場重病,嗓子也倒了,眼看著不行了,幸虧遇見了一位好心的女菩薩幫忙,不但治好了小女的病,還醫好了她的嗓子。從那天以後,我這個姑娘才能又到處賣唱,有了今天這個場面,這一切都是那位女菩薩所賜。從那天以後,我們姑娘就自編了一首歌詞,為了答謝這位好心的女菩薩,這首歌,我們姑娘是百唱不厭,還請各位大爺大奶奶少爺小姐賞音吧!」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目噙熱淚地忽然趴在地上,通通通一連磕了幾個響頭。

  滿園起了一陣子騷動,俱都談說起這件事來。

  朱翠在老人訴說時,心裡已不禁微微一動,這時見他跪下叩頭時,下意識裡更似略有所覺,順著其叩頭方向一看,正好發覺到那個面拂黑紗的少女,心裡頓時雪然,再通過那位姑娘微微頷首表示喜悅的臉,她更明白了一切,敢情這個姑娘,就是老人嘴裡的女菩薩。她必然事先囑咐過老人全家,不得洩露她的身分,而老人父女感恩心切,卻偏偏又有此一番表白作為,這就使好心善良的這位俠骨熱腸的姑娘處於尷尬境地了。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推理,雖然未經證實,但朱翠卻相信是絕對正確的。

  接著這位連寶雲姑娘,隨即唱出了她感人的歌詞,確是情詞並茂,賺人熱淚。

  朱翠耳聽心想,竟然情不自禁地陪著落下了兩行同情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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