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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彩綾大聲道:「不要你管!」她長髮披散,蒼白的臉上顯出了無比的驚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蒙著臉——?」

  黑衣人身子抖顫了一下,他的情緒必然十分的激動,在彩綾一再的逼問之下,更顯得張惶失措:「姑娘——你又何必多問?我確實是沒有惡意——姑娘珍重,我告辭了!」說罷身形一閃,待向窗外撲去。

  郭彩綾顯然防到了有此一著,不待他身子撲到,先已閃身眼前,冷笑一聲,纖手猝出,快如電閃的直向黑衣人臉上抓去。她顯然是想抓下對方臉上的黑巾,一探對方廬山真面。纖手猝出,五指尖上傳遞出凌人的尖銳力道,以此功力,簡直無須手指真的抓實在,只憑傳出五指尖上的無形力道,也能夠揭下對方那方面巾。

  然而這個黑衣人,卻端的不是易與之輩。

  這個人非但不是易與之輩,簡直具有罕世的身手,就在郭彩綾透著凌人力道的五根纖指眼看著已將觸及黑衣人面門的一刻,後者身勢霍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彩綾心方一喜,五指抓動之下,眼看著即將把對方臉上黑巾抓下來。驀地,感覺出透過黑衣人全身上下,傳出了一股無名力道,郭彩綾立刻感覺出一層莫大的阻力,像是一幢無形罩子,一下子將對方全身上下罩定。

  這種無形的內集功力,是內功達到頂點之後,才可有所表現,對於彩綾來說,原不是稀奇,只是黑衣人的這種防身潛力,顯然別具一格。就像方纔他用以引渡彩綾身上的那種氣機一般,除了應有的強大阻力之外,更有一種奇熱炙膚的感覺。

  郭彩綾五指一觸之下,幾乎有置手於爐火的感覺,一驚之下,忙的縮回手來,黑衣人把握住此一刻空隙,倏地側身,向門外撲出。

  立刻郭彩綾就感覺出那種強大的力量,含有奇熱如焚的那種奇異力量,像是一堵牆,一座山那般的巨大不可撼搖。郭彩綾就算是身上沒有傷,也未曾生病,面對著如此軒然凌人的巨大力道,也是萬萬阻擋不住。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被這種力量向一邊蕩了開來,那扇門更不例外,隨著黑衣人前進的撲勢,尚還離有數尺,隨即自動的敞開來。

  黑衣人就像一陣風似地掠了出去,「呼!」一般驟風狂飆而出,房門在一度敞開之後,迅速地又關上,發出了匡當一聲巨響,整個房舍都連帶的為之一震。似乎威力尚不止如此,隨著黑衣人去勢之後,房子裡旋蕩起一股疾風,那盞懸掛在壁間的荳油燈,在長焰一吐之後,頓時為之熄滅,房舍裡頓時漆黑一片。

  郭彩綾顯然為之一驚,這一驚純係驚於黑衣人那不可思議的罕世絕功。她驀地撲過去,開門縱出。院子裡一片漆黑,狂風下飛沙走石,那裡還能看見對方人影?郭彩綾身形再閃,縱上了瓦面屋脊,環目四顧,依然看不出對方黑衣人絲毫蹤跡。

  夜風呼呼,吹得她陣陣發冷,她確知,以黑衣人的那身功夫,即使是自己不曾負傷生病,想要追上他,也是萬難。說句實在話,她自幼活到現在,像方纔黑衣人那麼傑出功力之人,確信還是第一次見過,若論來去身法之快,即使父親郭白雲在世也未見就能勝得過他。一時,她幾乎呆住了。站在屋脊上,發了好半天的愣,一陣冷風襲過來,使得她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才驀地又回到了現實。懶洋洋地飄身落地,一腳輕至腳重的摸黑回到了房間裡,找到了火摺子點燃了燈,這個人真使她無比的困惑!

  他到底是誰?

  誰又會這麼好心來為我治病呢?

  想到了病,猝然才使得她覺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而且負傷的胯股部位,也似不如以前那麼疼痛,用手一摸,不禁暗吃一驚。原來先時負傷之處,顯然已經過一番重新包紮,而且由傷處一片清潔的特殊感覺裡可以斷定必然已經過一種新的藥物敷治。這一切,當然毫無疑問的是黑衣蒙面人所為。想到這裡,郭彩綾的臉,可就情不自禁的紅了。羞急之下,使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姑娘家,竟被別人剝光了衣裳,上藥包紮——簡直是羞人的事情。

  黑衣人縱然是義行不顧細節,但是在身受者,守身如玉的郭彩綾事後想起來,卻是羞憤難當。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睡得這麼死,以至於在黑衣人動手做這些動作時,自己居然毫無知覺。然而,立刻她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對方黑衣人在動手為自己上藥治療時,必然先以點穴手法,使自己沉睡於無知境界,然後才與以治療。

  羞、驚、怒、忿、懊惱、慚愧——說不出的各樣感覺,一股腦地岔集在她心裡,她真想倒頭痛哭一場。如果眼前那個黑衣人重現眼前的話,她必然會毫不考慮的撲過去向他猝使殺手。然而眼前,她卻只能獨個兒的在這裡生著悶氣。想著想著,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滑下了兩腮。

  忽然,她的眼睛接觸到室內的兩張座椅上,意外的發覺到自己遺忘在紅水晶客棧的行李革囊,連同自己的一口心愛長劍,俱都陳列面前。這些東西,她曾面托卓君明代自己去取回來,莫非卓君明已經回來了?不會,如果卓君明真的回來了,他斷斷乎不會冒失的就這麼進到自己的房子裡,而且,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間裡,豈能對於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這麼一想,思慮的焦點立刻又集中在方纔那個黑衣人的身上。從方纔黑衣人囑咐彩綾服食她父親留下的靈藥一節推想,對方黑衣人對她的動態,分明知悉甚清,簡直瞭若指掌。

  郭彩綾思慮漸漸冷靜下來,對於這個人,她繼續地推想下去,眼前恍惚的記起了那人的一切,那人的身材、儀態——最後憶記到那人精光四射的一雙眸子。她反覆的回憶著那雙眼睛,思慮的觸角越發的敏銳,漸漸地,她臉上泛起了一種激動,蒼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紅暈。敏銳的思索力,幫助她在一團亂絲般的千頭萬緒裡忽然找到了那個絲頭。

  一時間,她顯得那麼激動,無比的羞、窘、憤、怒,一股腦地都化為烏有,代之的卻是一陣狂喜。她幾乎跳了起來:「寇英杰!」

  她心裡大聲的呼喚著:「一定是他,寇英杰!」所有的疑惑迷團,就在她想到了寇英杰三個字時,立刻為之煙消雲散。她的心跳動得那麼厲害,如非是她反覆回憶證實了那雙露在黑巾外的眼睛,毫無疑問必是寇英杰,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如非是她先已聽卓君明說過,外界對於寇英杰種種的離奇傳說,她也萬萬不敢相信,那身負罕世奇技的黑衣人就是寇英杰。有了兩重關鍵,再經過她進一步反覆推敲的結果,她已經可以斷言,那個黑衣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寇英杰。

  她幾乎喜悅的哭了起來!然而,在一度極劇的喜悅之後,心情又重回復到了悽涼。原因是他又走了!

  又怎麼能知道,他這一走還再回來?說不定又像以前一樣,他這一走,很可能又是長年累月的渺無音訊,這麼一想,她頓時如同置身寒冰,心裡遺憾、紊亂,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就這樣她憂一陣,喜一陣,一回傷心,一回斷腸,幾像是著了魔似的。

  不知不覺裡,天竟然微微的亮了。

  郭彩綾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兒似的,這一夜,她還渴望著寇英杰的重現,不只一次的,她推開了窗扇,向著漆黑的夜色裡凝望著。

  她失望了!

  小店裡已經有人起來的聲音。

  郭彩綾獨守了一夜之後,重新興起了濃重的睡意,不覺倒向熱炕。這時候,卻聽見室外有敲門的聲音,卓君明的聲音。

  「姑娘睡著了麼?」卓君明急促的聲音道:「是我,卓君明。」

  彩綾頓時精神一振,坐了起來,道:「卓兄請進來。」一面說著,她隨即下了炕頭。

  卓君明推門步入,形容至為疲憊,但是當他目睹著彩綾的神情煥然,不禁怔了一下:「姑娘你的病——」

  「好多了!」郭彩綾微微苦笑道:「卓兄請坐下說話!?」

  卓君明目光一轉,看見彩綾的行囊及寶劍俱都置在桌上,臉色更為驚異,隨即坐下。

  郭彩綾道:「卓兄你才回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去為姑娘索取衣物馬匹時,店中人發覺到連同那匹黑水仙寶馬,俱都無故失蹤,我只當是他們有意侵吞,原要給他們好看,後來見他們哭死哭活,情形又似不像,是以我又到李快刀住處搜索他的蹤影,也不見他回來。」

  彩綾關心問道:「那些可憐的婦人呢?」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已遵從姑娘的吩咐,將李快刀現有有財物,悉數分給她們,可以變賣的東西,也叫她門任意取拿,打發她們去了。」

  彩綾這才稍微安心的點點頭。

  卓君明冷笑道:「我找李快刀不著,一怒之下,把他的妓院賭館都拆了,等了他半夜不見回來,因為惦記著姑娘的病,這才匆匆轉回來。」他奇怪的打量著彩綾的行囊各物,道:「看來姑娘的東西都已取了回來,那匹黑水仙寶馬,也好好的拴在糟裡,這又是怎麼回事?」

  彩綾倒不曾知道那匹愛馬黑水仙也已牽回,聆聽之下微微一驚。她不禁又想到了蒙面的寇英杰,內心更有說不出的惆悵悽涼,眸子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卓君明一時為之墜入五里霧中,怔了怔道:「姑娘——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彩綾忍著淚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在昨天夜裡,已有人來過了——」

  「誰來了?」

  「是——」寇英杰三個字幾乎已經出口,臨時卻又吞在了肚子裡,搖了一下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卓君明更迷糊了,只是看著她發愣。

  「我猜想他是——寇英杰。」

  「寇英杰!」卓君明大吃一驚,臉上現出了一片喜色:「他來了!在那裡!」

  彩綾苦笑著搖搖頭,輕嘆一聲,道:「他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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