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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那童子陡地跳起來轉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卻意外地發覺到卓君明敢情已又站在眼前,他快轉過身子,郭彩綾也站在了他面前,兩邊路都被人家堵上,那童子才傻了眼。

  大概是在荒野地裡停的時間太久了,凍得他直淌著鼻涕,不時地抬起手來,用破棉襖的袖子揩著。

  卓君明道:「李大當家的是不是已經騎馬走了?」

  那童子點著頭。

  「往那裡走了?」

  「那邊。」他伸手指了一下。

  「是誰叫你等在這裡的?」

  「劉二當家的!」大概覺得這男女兩個人,不如想像那麼可怕,他的膽子也就放大了。

  卓君明冷笑了一聲,與郭彩綾對看了一眼,思忖他說的都是真話,對方一個不懂事的馬童,也就不難為他。當下,卓君明走過去牽了兩匹馬,向那馬童揮手道:「劉二枴子已經死了,屍體就在那邊,你把他馱回去吧!」

  馬僮瞪圓了眼,嚇傻了。

  卓君明遂向彩綾道:「我們走吧!」

  郭彩綾顯然很失望,猝然間消失了先前的那股子銳氣和衝勁兒。颼颼的風吹過來,她覺得很冷,胯間的傷處更不禁隱隱作痛。丟了手上的那口短刀,她無精打采地走過去,翻身上馬,徑自策馬前行,卓君明心情更似較她沉重得多。

  兩匹馬並轡而行,踏過了一片荒地,才看見一條黃土驛道,道上有兩條壓得很深的車輪印子,卻不見有什麼人跡來去。二人各懷著滿腹心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前行了一段路,看見道邊石碑上刻劃著有箭形的指標,一邊指著蔡家坡,一邊指著寶雞。

  卓君明冷冷地道:「那李快刀經此一來,早已嚇破膽,斷斷是不敢再回去了,我們就循著這一條路,往蔡家坡一直下去,一定能追得上他!」

  彩綾幾乎也沒什麼主意,略微點了頭。

  兩匹馬繼續前進,卻見道邊有一攤新馬糞,這一個發現證明了卓君明的猜測沒有錯,李快刀果然是朝這個方向逃下去了。預料著李快刀前去不久,二人打起精神,雙雙策馬疾馳下去。

  這一程快馬奔馳,足足跑了一個時辰,才來到了蔡家坡這個地方。

  兩匹馬累得渾身汗下,身上沾滿了泥沙,再要跑下去,就非得躺下去不可,不要說馬了,馬上的人也感覺著吃不消。

  彩綾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卓君明卻注意到她後胯傷處,滲出了一大片的鮮血,分明是過於震動的緣故。「姑娘可要找一家客店,住下來歇歇?」

  彩綾點點頭,似乎連說話力量也提不起。

  卓君明策馬在頭裡帶路,兩匹累馬拖著疲倦的軀體往前面走,附近民家,都像穴居,難得看見幾間像樣的房子。前道有一個十字路口,算是這鎮市唯一的一條大路,就在道邊,蓋有一座竹舍,佔地頗大,懸有一塊「蔡家老店」的招牌。卓君明在店前翻身下馬,回身向彩綾道:「就在這裡先歇下來吧!」

  彩綾點點頭,隨即翻身下馬。

  卓君明這才發覺她的坐鞍都染滿了血,由不住嚇了一跳,彩綾苦笑著把身上的斗篷拉下來,向著卓君明搖了一下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她一向稱強好勝慣了,自不願以傷病示人,卓君明看在眼裡,心中好生難受。

  蔡家老店門側搭有一個茅草小棚,是專為南來北往客商釘馬掌的鐵匠鋪,叮叮噹噹打鐵的聲音,傳出甚遠。一個毛頭小子由棚子裡鑽出來,過來就拉二人的馬,問明了卓君明是住店的,回頭向著裡面吆喝一聲,也沒聽清楚他叫些什麼,即見由店裡跑出來一個夥計,乍看之下,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原來那夥計,披著一整塊羊皮,只在皮上挖一個洞,把頭鑽出來,整個身子連兩條腿,全都遮在羊皮裡面。猛看過去,真不禁嚇上一跳。

  卓君明叫他開兩間房子,那個夥計用十分驚異的目光,打量二人幾眼,才轉身向店裡步入。

  荒村小店,談不到什麼排場,光線也不好,大白天屋子裡還點著火把,油煙子把四面牆壁熏得黝黑。這個翻穿羊皮的夥計也看出了來人是兩個闊客,特意為二人找了兩個上好的潔淨房間。所謂上好的潔淨房間,其實也不怎麼乾淨,只是在黝黑的牆壁上多貼了一層桑皮紙而已,房子裡除了一張炕(注:北方人冬季多睡炕,外係泥灰,內裡燃薪,以供取暖),只有一張破八仙桌,兩把椅子。

  卓君明把一間較為乾淨的讓給彩綾住,特意叫那個夥計把被褥重新換過。

  郭彩綾實在支持不住,合衣倒在炕上。

  卓君明服侍她喝了一碗茶,發覺到彩綾臉上燒得通紅,不由大驚,道:「姑娘你病的不輕,得找個大夫來瞧瞧才好!我這就去。」

  說罷正要站起,郭彩綾卻喚住他道:「卓兄,你先別急著找大夫,還是先到紅水晶客棧裡去把那幾個可憐的女人安置一下才好——」

  卓君明嘆息一聲道:「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這些事,我記住就是了!」

  彩綾點頭道:「紅水晶客棧裡還有我的一些東西,有我爹留下半瓶靈丹——還有——」

  「還有什麼?姑娘你只管關照就是了!」

  彩綾輕嘆一聲道:「還有那匹寶馬黑水仙,你找著給騎回來吧。」

  提起了這匹黑水仙,卓君明不禁連想到了寇英杰,心裡未免有所感觸,彩綾更似觸及了滿腹辛酸,眼睛一紅,差一點流下淚來。她怪不好意思地強作微笑道:「這匹馬是寇師哥留下來的,總不好在我手裡丟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你安心養病吧,寇兄弟既然已現了俠蹤。早晚總會遇見他!」

  彩綾苦笑了一下,想說什麼,一時未曾說出。儘管在病傷之中,看上去她仍是那麼的美,一蓬青絲烏雲似的披在肩上,彎而細的兩道蛾眉微微的彎著,挺著鼻樑,直直的拉下去,卻將玉白粉搓的面頰分成了陰陽兩面,在壁燈的映襯下,尤其有一種朦朧的美。她那麼半支著臉,睫毛下搭著,方纔揮戈懲凶,躍馬狂奔的那種豪勁兒,已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那種閨房處子的靜態美。依人小鳥的那般溫順。

  卓君明幾乎不能再注視下去了,他內心鬱積著過多的感傷,想到了眼前自身的遭遇,頓時有置身冰炭之感。退後一步,他抱拳道:「姑娘自重,我這就去一趟,大概在天黑以前,也就可以趕回來了!」

  彩綾感激地點頭道:「謝謝你。」她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喚住他,道:「卓兄——」

  卓君明道:「姑娘請吩咐!?」

  彩綾微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了那個翠蓮,你何不把她一起接來?」

  話才出口,即見卓君明臉色倏地一變,一種既驚恐又悲慟的表情,猝然使得卓君明身子如同木刻石塑般地怔在了當場。

  彩綾吃了一驚,撐起身子來:「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像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臉上強作出一副微笑,那種笑未免太牽強了。

  彩綾驚訝地道:「卓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卓君明緊緊的咬了一下牙齒:「姑娘,翠蓮她——她已經死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悽愴,說了這幾個字,忍不住垂下頭,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彩綾忽然呆住了:「死——了?」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那個叫翠蓮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緩緩抬起頭來,他雙目赤紅,目神裡充滿了極度的傷痛與仇恨,汨汨的淚水點滴濺落下來。

  彩綾支撐身子,再追問道:「就是那個要與你成親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點點頭,抬起手,把掛在臉上的淚水抹乾淨。

  郭彩綾噢了一聲,緩緩垂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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