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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彩綾搖搖頭,說道:「不,我只是瞎猜罷了!」她嘴裡雖這麼說,可是一顆心卻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若非是身上的病,她真恨不能馬上就離開這裡,趕到隆中去。然而,轉念再一想,寇英杰只不過才離開了一年多的時間,那裡能造就出這等駭人功力,雖然外面傳說父親生前擁有那麼一卷金鯉行波的圖畫,自己卻是始終不曾見過。就算是父親真有此物,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多年來都未能參透,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杰在短短一年之內,竟能習透貫通?實在是過於玄想。

  這麼一想,她不禁又涼了下來,一時之間,就好像心裡倒了五味瓶兒一般,越加的不是滋味,恍惚中發出了一聲輕嘆,隨即閉目不言。

  卓君明見狀,心內雪然。其實他鍾情彩綾,更不在寇英杰之下,只是一旦發覺到寇英杰的受命乃是出於郭白雲死前托囑,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熱念,一時間萬念俱灰。

  在過去的年許時光,他就是在那種心情下度過的。經過了一年多長久時光的痛苦煎熬之後,他原以為對此事已經淡忘了,原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堅強了,那裡知道那獨自建立的心裡長城,卻是那般的脆弱。此刻,在目睹著彩綾這個人時,他幾乎感到要崩潰了,一種難以克制的痛苦情緒,像是澎湃的怒潮,在他內心翻湧著。然而,他必須要忍耐著。他作出了一種幾乎不像是他意識支配下所產生的窘迫表情,狼狽的苦笑裡交織著隱隱的淚光。

  背過身走向窗前,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幻想著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種俠義的激烈意義,否定了兒女情長。瞬息之間,他立刻又變得理智了。回過身子來,他打量著彩綾,道:「姑娘,夜已經深了,你好好歇著吧,我會隨時來看你的。」

  彩綾看著他,吶吶道:「卓兄也住在這個客棧?」

  卓君明道:「不錯。」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姑娘你也許不知道,這所紅水晶客棧的東家李快刀,是本地的一霸,劣跡昭彰,姑娘單身住棧,對於此人,卻要防上一防。」

  彩綾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的一切所作所為,我來前都聽說了。我有心要為這地方除此一霸,卻未曾想到一上來卻病倒了!」

  卓君明冷冷地道:「姑娘既有此心,正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彩綾笑道:「卓兄如肯插手,那就太好了。只是我們應該怎麼下手?」

  卓君明道:「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勞動,李快刀雖說是一介奸佞小人,但是這些年賺的骯髒錢,實在為數不少,這附近方圓數百里內外,他稱得上是個人頭,養有不少無賴混混,還有不少江湖敗類,依賴他的錢勢,也都肯為他效力賣命。」

  彩綾冷笑一聲,插口道:「就憑這點勢力,卓兄莫非就害怕了?」

  卓君明道:「姑娘誤會我了,就算是不曾遇見姑娘,我也有決心要痛懲此人,只是在動手之前,我不能不把他摸個清楚,以免遺有後患!」

  郭彩綾微微頷首道:「還是卓兄想的周到,聽卓兄這麼說,莫非這個李快刀還有什麼權勢撐腰麼?」

  「當然有。」卓君明微微冷笑,說道:「我如果說出了這個人的後台,姑娘就勢必更不會與他干休了!」

  郭彩綾呆了一下道:「卓兄是說——」

  卓君明道:「姑娘也許還不知道紅水晶的後台勢力。不過我說一個人,姑娘一定認識。」

  「是誰?」

  「鷹九。」

  「鷹——九?」彩綾睜大了眼睛道:「卓兄說的莫非是鷹——千里?」

  卓君明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郭彩綾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這個名字顯然已勾起了她無邊的痛恨,關於這一點,只須要透過她那雙鋒芒內蘊的眼睛即可知道,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卓兄這個消息可靠麼?」

  卓君明道:「絕對可靠。關於這件事,我是親耳由李快刀嘴裡聽到的,不過好像與宇內十二令並沒有什麼關聯,我只聽他們談到了鷹九這個人!」

  彩綾徐徐點頭道:「這就對了,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已經佔有了我爹的兩處金礦,他眼睛裡豈會看得上紅水晶這點小買賣,倒是鷹千里很可能打著宇內十二令的旗號在外面詐財。」

  卓君明道:「姑娘說的不錯,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既然鷹千里插手其間,也不能說與宇內十二令毫無關係,我以為還是應該先把他們摸清楚了,才好下手。」

  彩綾顯然因為聽見了宇內十二令以及鷹千里等名字,想起了父親的死,家門的恨,頗是難以自己,再加上病勢的折脣,看上去確是顯得十分衰弱。

  卓君明又為她倒上一杯水,隨即告辭道:「姑娘還是好好歇著吧,有什麼事須待病好了以後再說吧!」

  彩綾看著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點頭道:「謝謝你,卓兄。我不送你了。」

  卓君明轉身離開,一股輕煙似的,投身窗外。

  雨還在繼續下著,站在廊子裡,卓君明回過身來打量著彩綾的住房,只見兩面紗簾,被風吹得獵獵起舞。想到了房中佳人,正是年來自己刻骨銘心,晝思夜想的人兒,在昔日,彼此雖未能見面,想起來卻每生甜蜜之感,而此刻,雖然相距如此之近,近到深宵對面,剪燭夜談,卻反倒冷漠如斯,而有咫尺天涯之感。

  人也,時也,地也,造化之弄人,無復奈何,悵望著紗簾內的熒熒孤燈,懷想著美人的惆悵,正是一種相思,兩般消受。卓君明臉上帶出了冰澀的笑容,這一刻,他真是由衷地對寇英杰深深羨慕。

  不可否認,郭彩綾這個妮子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寇英杰雖說是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能夠贏得彩綾這般蓋世俠女佳人的回心轉意,卻也是實足的值得了。再回過頭來想想自己,一時間,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覺。

  感情的枷鎖,他是背定了,道義的趨使,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火般的熱情,轉瞬間變作冰渣,硬生生地咽到肚子裡。凝睇著敞開的樓窗,忖想著窗內的彩綾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痴?他木訥地轉過身子來,目光視處,卻意外地看見了通向鄰院的那個月亮洞門,在高挑著的彩燈裡,渲染出一片桃紅光彩。恍惚間,他聽見了那種醉人的絲竹聲,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那扇月亮洞門邁進去。

  斜風細雨裡,他來到了那處最能銷魂蝕骨的地方——紅水晶琴院。

  琴院是妓院的別稱,卓君明焉能不知。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學,偶爾在心情失意沮喪的時候,也曾涉足過風月場合,那些倚懷送抱的姑娘,固多下裡庸俗,偶爾有那姿色出眾善解風情的,無不眾所往趨譁然取寵,遠非他所樂意接近,難得知心二三,春風一抱,卻又平添無限惆悵——

  任何形式的塑砌,他都厭惡,尤其是姑娘們的虛情假意,更使他無法消受,是以在基本上,他的涉足與一般人的旨趣大相徑庭,排愁解愛的意念遠過於欲的追求,是以常常空入寶山,在求知心的一笑,得到了足以緩和內在的那種適度,他隨即告辭。

  有了這種「冷香惜玉」的心理準則,再加上他的翩翩風度,常常是姐兒們爭寵的對象,風流的名聲,就是這樣揚出去的。

  今夜,他尤其感覺到心情的空虛,內在的枯萎。面迎著淒風苦雨,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如果此時此刻,能有個善體人意的姑娘,用她那雙纖纖柔荑為自己淺淺斟上一盞,該是一種靈性上的無窮安慰。然而,紅水晶琴院的金碧輝煌,卻大大地破壞了他心裡渴望著的那種情調。

  一輛馬車奔馳過來,飛滾的車輛濺起了大片泥漿,如非卓君明閃身的快,怕不濺得一身。車把式長鞭耍了個花梢,馬車突地止住,兩個隨從跳下來,拉開了黑漆的車門。

  車上人,那個腦滿腸肥,黑得發亮,後頸突出一大塊的傢伙由車上跳下來。

  接下來是一聲「客來」的吆喝,那麼多的人,一片粉紅翠綠,交織著釵光鬢影鶯聲燕語的姐妹行列,簇擁著胖子進去了。

  卓君明恰於這時來到了門前,那麼多的姑娘,他居然會偏偏看見了她,她也偏偏地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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