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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這個時候,萬籟俱靜,尤其是附近民風淳厚,一般百姓慣於早睡,是以目光四顧,一片黑黝黝的,不見一點點燈光,惟獨那艘金漆大船例外。

  大船上亮著燈光,遠遠看去,極似一座龐大的水面排樓,金色的漆與擦磨得刺目的銅器鐵器,交織成一片奇光燦爛的玄光,由是映襯在水面的倒影,也就更是多彩多姿。

  寇英杰自忖著輕功不弱,如果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未嘗不能登上大船,可是他覺得還是穩重一點的好。這條大船是泊在河中心的,除了大船本身拋入的一雙大錨以外。最主要的還有幾根纜繩和渡口岸邊相連結。寇英杰幾經盤算下,覺得正好借此渡身。

  當下他就試圖著以雙手垂吊著纜繩,極為迅速的把身子向大船欺近過去。

  他所以選擇這種進身的方法,是因為這是大船上燈光較暗的一面,船的斜度,遮住了月光的光線,正好構成了一面陰影。

  寇英杰兩手交替著接換前進,卻把雙腳夾著繩索,活像是一條蛇般的輕巧,很快的已來到了大船邊。他定下身子來,傾耳細聽了聽,隨即雙手一拉一彈,陡然把身子彈起來,活似一隻夜鳥般的,己騰上了大船船身。他身子方自向艙面一綴,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的當兒,猛可裡背後勁風襲項--這是很明顯的有人攻擊的現象。

  寇英杰猝然一驚,身子倏地一個倒翦,方自看見一個黃衣漢子,施展著一口回族人慣用的月牙彎刀,向自己撲到。那口刀其時早已夾著一股凌厲的劈空之聲,劈向他的面門。

  刀鋒入臉,其間的距離不及一寸,寇英杰即使想抽出身上的緬刀已是不及,急切之間他雙手迎著刀的兩側,霍地向當中一擊,「啪」的一聲,已把對方這把月牙刀夾在雙掌之間。

  那人神色一愣,就在這剎那間,寇英杰已飛起右足,配合著他身軀旋風般的一個疾轉,這一腳不偏不倚的踢中在這人左面太陽穴上。

  這一腳力量不小!直把那漢子踢得向側面倒了下去。這麼大的一個人,連帶著他手裡的那口刀,如果一下倒在船板上,必將發出很大的聲響。寇英杰當然想到了這一點,是以就在那漢子身子方一倒下的一剎那,他身子陡地向前一欺,同時右掌突出,猛地抓向這人背後。

  說是「抓」,其實也附帶著「擊」,只聽見「砰」的一聲,正好擊中這漢子背後的「志堂穴」上,這人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閉過氣去。寇英杰另一隻手,迅速的把這人手上的刀接過來,另一隻手緊抓這人的背後,就像提行李一樣的,把他提到了一旁黑暗角落裡。

  雖然動作夠快,卻也禁不住心裡通通直跳。須知道這條船上的高手如雲,莫說那馬車中的鐵姓黑道魁首,就是那一雙少年兄妹,祇怕自己也遠非其敵,至於是否還有別的高人,可就難以忖測了。

  他站在暗角裡稍微的定了定心,就便打量一下大船的形勢。還算好,這面右舷,除了被自己制服的這個人以外,還不見其他守衛的人。但是,在大船左舷,以及艙前後舵等地方,似乎可以看見人影的走動。

  他計算著這三面必然有人守衛,自然不必無故招惹,這條船外觀已經夠大,在裡面看起來更是龐然大物,寇英杰活了這麼大,還是生平僅見。

  船高數丈,共分三層閣樓。那種建築得十分精緻的飛檐碧瓦,雕欄畫角,在四周內外的燈光烘托之下,益發顯得氣象萬千,景致如畫!

  河面上夜風習習,吹得畫角上的幾串風鈴滴溜溜的轉動著,發出十分悅耳的和諧聲音。寇英杰注意到第一第三兩層閣樓上燈光大都熄滅,只有第二層閣樓上燈光輝煌。

  燈光是由正中的大艙間裡外洩出來的,大艙間的四周有一道迂迴的圓圈畫廊,畫廊四周,垂散著如煙如霧般的大幅紗幔,和一溜十來盞六角形的琉璃吊燈。

  所幸在畫廊與大艙之間有重重的帷幄隔離,否則寇英杰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猝然攀登。

  江面上冷風颼颼,那些紗幔被吹得浪花似的飛捲,飛鈴叮叮,檣櫓吱吱。夜月,晶燈,紗幔,江水——匯成一氣,給人一種冷森森的悽涼感覺。

  寇英杰借著這些掩護,已經來到了畫廊。他身子方一站定,頓時就聽見了那間大艙內有人正在說話,說話的聲音不算低,只是如非細心的去聽,卻也不容易聽得清楚。

  寇英杰第一步工作是把身子伏下來,蛇形前進。等到他身子欺近到當中大艙間邊上,才借著一根紅漆大柱的掩飾,徐徐的站起身子。

  大艙間內顯然燈光很亮,但是這些強光,卻是由正面敞開著的兩扇空花格門內洩出的,至於其他三面,雖有落地的空花格扇,卻礙於艙內垂掛著的大幅厚緞的幔簾子,而無法得窺究竟。

  這時候寇英杰已可清楚的聽見裡面的談話聲音,似乎有男有女。寇英杰再次的把身子伏下來,緊緊的把臉貼在艙面上,這麼一來,透過幔簾的下襬空隙,可就使得他窺清了大艙內的一切。

  那真是驚奇的一瞬。船艙內的一切陳設擺置,非但華麗,而且雅致,稱得上是琳琅滿目。目光所及舉凡一書一畫,一瓶一架,無不名貴華麗,而又精緻文雅,擺設的地方,更是恰到好處。

  當然,這些並非是使寇英杰驚奇的原因,真正使得寇英杰驚奇的卻是這間華麗的大艙內的幾個人。包括他所見過的鐵氏兄妹在內,這間大艙內一共是四個人。前此,在馬車內為寇英杰所見的那中年文士也赫然在目。除了這個中年文士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年在四旬左右,身著素裝,冷面如霜的女人。

  鐵氏兄妹在寇英杰來說,已見過數面,倒是那個文士裝束的鐵先生與這個冷面如霜的女人,是他所要觀察的對象。前此在馬車上,得見這個黑道魁首時,不過是驚鴻一瞥,只大約的看了一個輪廓,未得細看,這時才算看了一個仔細。只見這個人年歲約在四十與五十之間,穿著一襲藍色緞子的長衣,白面,長眉,大耳,細目,下巴上留著一絡黑色短鬚,看上去確實相當的儒雅。

  這人頭戴著一頂十分舒適,外表亦極其隨便,式樣卻甚美觀的便帽,在帽子前面正中,鑲著一塊閃爍著藍光的寶石結。這塊藍色寶石結子,和他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一個戒指色澤如一,對稱得很調和,這些映襯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益增富貴與華麗。記得前次寇英杰看見他在馬車上的一瞬,給他的印象是神情並茂,風度翩翩,然而這時看上去,他似乎已失去了內蘊的那種風采。

  說得乾脆一點,現在的他,看上去很脆弱,很疲倦,白皙的面頰上絲毫不著笑容,倒是有三分的病容。只見他整個身子,鬆弛的斜向椅背上,如非背後墊著一個繡枕,這種鬆弛的神態將更為顯著。

  這時只見他探著右手一隻袖子,露出一隻白皙的手腕擱在椅子上,正在接受那個素裝婦人一種特殊手法的推拿按摩。

  至於那個素裝婦人,當然也在寇英杰注意之列。那婦人梳著高雅的疊螺髮型,寬寬的額頭,柳眉,微呈三角菱形的一雙眸子,挺直的鼻樑,下面是薄薄的兩片嘴脣。也許她也同於那個鐵姓黑道魁首一樣,她的實際年齡絕對不止這個歲數,只是看上去她只有三十七八,頂多四十的年歲。

  這個年歲的婦人,雖已屬中年,卻仍有一種遠非少女所及的成熟風韻。

  舉凡一顰一笑,或是深情的一瞥,都能給予人一種很深刻的領受。如果再具有相當姿色的話,還是相當有魅力的。眼前這個婦人,老實說,是具有這般姿色的。只可惜,她那張素臉上,卻顯不出絲毫笑容,好像是陳列在蠟人館的一尊蠟像,雖美麗,卻陷於死板,但是,卻並非做作,那是她天生具有的一種神態,也是別人所想不透而無法模效的。

  總之,當你看見了她之後,再去看那個鐵姓奇人,你會覺得他們兩個人很相配,豈止是相配,簡直是天生一對,地生一雙。至於他們兩個人是否真具有夫妻的關係,寇英杰卻難以忖測。

  寇英杰似乎一眼已可斷定,那個藍衫鐵姓奇人正是那雙少年男女的父親,這是由他們外貌上看出相似之處,但是同樣的再以之來審視那個疊螺髮式的女人,寇英杰卻難以窺出他們之間有任何相同之處。

  大艙間裡懸吊著三盞光度極強的六角晶燈,另外在鐵姓奇人身側,左右各豎立著一盞高架的站燈,飽浸松脂的燈芯,燃耀著青碧的火焰,光度原已甚強,再襯著那個彫刻著空花的水晶罩子,遠看過去,極為酷似一雙光芒四射的明珠。

  那個婦人左手捉住藍衫人右手的衣袖,分出一雙纖纖手指,上下來回的在藍衫人腕上經脈處移動著。寇英杰忽然發覺到一種很奇怪的現象,他看見每當那婦人雙指由上向下移動的時候,就在那藍衫人的右手腕脈處,現出來兩道黑色的經脈,而在婦人二指移開之後,又恢復如常。隨著那婦人的手指,那兩道黑色的經脈時隱時現,確實顯得很怪異!

  至此,那姓鐵的藍衫人鼻子裡才開始發出了低沉的呻吟之聲。他像是忍受著一種極度的痛苦,這些可由他緊緊蹙著而不開展的一雙眉頭上看出。如此數十下之後,藍衫人收回了右手,又換上左手。那婦人一如前狀的照樣擺制著。寇英杰注意到這婦人處理這種工作極為輕鬆。

  漸漸的在她臉頰額面上,隱隱的已沁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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