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蕭逸 > 馬鳴風蕭蕭 | 上页 下页


  遠處傳來了一陣裊裊的笛聲。

  在金色的沙漠波浪裡,他又看見那隻孤單的駝峰——騎在駝峰上的那個孤單的老人,永遠是那麼悠閒的樣子,一笛在手,其樂悠悠。

  老人穿著一襲鵝黃色的肥大長衣、幾乎和沙漠一個顏色,風飄起來,很美,很灑脫。

  灰衣漢子只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他實在不能分散注意力再旁及其他。

  石林的外圍,他早已事先做了手腳,設了絆馬繩。

  那匹黑水仙不出現則已,否則祇怕難以逃脫。

  在以往的歷次經驗裡,他早就領略了這匹黑馬的狡智,是以絲毫不以為怪。

  人馬僵持了片刻!

  遠處那匹駱駝的影子,隱向沙丘,笛聲趨於寂靜。

  就在這一剎那間,石林中躍起了一片黑影,灰衣漢子早已待機而動。

  馬身人影交錯的一剎那,灰衣漢子手上的繩套已經擲出,不偏不倚的正好套在了馬首。黑水仙厲嘶一聲,落下的身子是那般的疾烈,似是澎湃的浪花,頻頻的起伏著。

  灰衣漢子緊扣著手裡的繩索,死也不肯鬆手,他顯然是具有驚人的臂力,否則萬難控制黑水仙雷霆萬鈞的起落勢子。

  就這樣他兩臂交替著,漸次的向著馬身接近。

  黑馬怒到了極點,霍地張脣咬住了繫在頸上的繩索,在一個凌厲的翻仰勢子裡,灰衣漢子整個身子驀地騰空摔起,噗通!倒落塵埃。

  在黑水仙凌厲的齒鋒下,那根緊繫在牠頸項上的繩索頓時一折為二,斷成兩截。

  牠身子平躍而出,箭矢般的向著石林外疾馳而去。

  到底人總是人!人比馬聰明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邏輯之下,即使是這匹馬中神駿,亦不例外。

  因此就在牠前蹄方一踏下的瞬間,已受制於預先伏設的「井」字形絆馬繩索。

  黑水仙的衝勢太猛了,足足跌出了丈許以外。

  這一下摔得不輕!

  當牠滾翻的身子方自躍起的同時,灰衣漢子已竄出如電,夕陽下長衣飄飄,雲也似的輕逸,只一閃,已落在了黑水仙的背項之上。

  灰衣,長髮,在茫茫暮色裡閃耀著和諧的顏色。

  他身子甫一落下的同時,兩隻手一前一後,已分抓住黑水仙的前鬃後尾。

  一種極其悲憤的嘶鳴聲,發自黑水仙的嘴裡,牠開始展開了狂暴不羈的野性,暴躁的跳動不已。

  灰衣人不愧是擒馬的高手,觀其擒馬的訣竅,乃在一個「貼」字,只要容他身子坐在馬背上,再烈的怒馬也休想把他掀下來。

  尤其難能的是,他仍然保持著從容的翩翩姿態,一任胯下烈馬顛動得如何猛烈,他始終保持著剛纔上馬的姿態,一手抓著馬鬃,一手抓著馬尾。

  沙地裡捲起了片片黃塵,黑水仙抱定了絕不妥協的態度,憑著牠天生的倔強性情,絕不甘心受制於人。

  只是牠的對手太強了,強在牠雖然展出渾身的解數,依然不能把他由背上蹶下來。

  怒嘶,狂嘯,暴跳,滾翻!

  背上的那個人,只是適度的掉換著他坐在馬背上的姿態,一待馬身直立時,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

  人馬由跳動的顛踣戰,進入到第二階段的旋轉戰,捲起的黃沙,像螺旋般的打轉而去。

  那匹牲口旋轉的身子,有如旋風般的疾烈,人不服馬,馬不服人,剎那間糾纏一團,但只見灰黑二色,在地面上陀螺般的旋轉著,疾烈時只辨其色,不見人馬。

  當真是動人心魄的一幕!

  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之久,馬勢才漸漸趨於緩慢。

  突然間,人馬靜止了下來。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

  緊接著這匹黑水仙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長嘶,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人馬展開了第三階層的拼搏,也是這匹馬中之王最後的一招殺手澗——狂奔。

  像狂風裡的一片雲,像脫弦的一支箭!一顆流星,一道閃電!

  總之,那是你生平從未曾領受過的一種速度。

  迎面的狂風,把灰衣人的長髮箭般利落的甩在了腦後,他不得不把身子伏下來,以減少迎面的阻力。他的兩隻腿緊緊的夾在馬腹上,上軀前傾,前胸與馬頸幾乎貼在了一起。

  那是驚天動地的一陣奔馳。

  馬速快到極點時,彷彿凌雲直起,天地萬物,都是一色的朦朧。黃沙,水草,原野交織成一片混沌的顏色,人性早已喪失,突起的是發自血液裡奔流欲出的野性,野性的衝擊!

  沒天、沒地、沒有你、沒有我、沒有動、沒有靜,只是奔馳,忘命般的奔馳。

  大地日落後日出。原野罩籠著一片霧色,日出前的一剎那,景色是那般出奇的美!

  兀鷹在清朗的天空裡盤旋著,走路鳥在沙堆上展示著羽翼,幾株仙人掌,滋潤著晶瑩的露珠,遠處傳來牧羊人的螺笳聲。

  在一片晨光靄色裡,一騎人馬漸漸的走近過來。

  黑水仙全身為汗所濕潤,看上去油般的滑亮,牠似乎已失去了昨日的神駿,不再是那般的自負不可理喻了。牠背上的灰衣漢子,也顯得疲憊不堪,那麼無神,深深垂著頭,兩隻手鬆弛的支在馬背上。無論如何,這匹張垣馬市上,萬金難找的馬王「黑水仙」已經屬於他所有了。

  在綿亙的陰山碧影裡,紅日露出了一半,晨光遭到了日光的介入,頓時顯得生氣蓬勃,五彩繽紛。

  疲倦的人由失意的馬背上徐徐翻身而下,眸子裡交織著一片淚光,用著無限感激的目光,他打量著牠,輕輕攀撫著牠的頸項。

  他用一塊潔白的綢巾,小心為牠揩著身上的汗。

  一時間牠失去了原來的烈性,像是一隻羊般的柔順,人與馬之間的感情建立的極其微妙。

  面對著這個遠比自己更剛強,更有毅力的主人,牠由衷的折服,用牠淌滿了汗,沾滿了灰沙的頸項,輕輕在他身上摩著。

  不遠處有一波清池,池面倒映著殷紅的雲天。黑水仙緩緩的走過去,垂頭飲用著清冽的池水,灰衣漢子掬滿了一捧清水,沒頭沒臉的洗著。

  池邊,生有翠綠的一片青草,可供餓馬果腹。

  那漢子沉重的倚石坐下來,由革囊裡摸出了昨天吃剩下的半塊鍋餅,慢慢的咀嚼著。

  洗淨了臉是要好看得多了。就用原來那根髮帶,緊緊的把一頭長髮紮結實了,神氣內蘊的一雙瞳子,似乎也恢復了原有的神采。

  他知道、為了追綴這匹馬,他已經輾轉奔波千里,幾日夜不曾合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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