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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原來香君早受囑咐,九公主看似居住自由,其實活動範圍,實屬有限,若有差池,香君以知情不報罪名,自無能脫得干係。只是眼前有陳娘娘出面做主,情形當然不同,當下應了一聲,上樓取下了朱蕾的披風、軟帽。

  如前所述,那一頂絲繡寬邊軟笠,四面垂有薄紗,模樣頗是別緻。即使在盛夏烈日當空,亦能不使陽光直接照射,兼而有掩遮廬山真面之妙,模樣兒甚是俊俏。

  陳圓圓點頭笑讚道:「好美!」說時,她亦將面紗罩起,乃同朱蕾向外緩緩走出。

  兩個絕世美女並步前行,身後簇擁著一干內侍僕從,芳蹤所至,各方矚目。

  穿過了如虹架橋,來到了東面院子。

  那一片生滿了梨花,小巧玲瓏的花崗石閣樓,便是陳圓圓居住的地方了。

  朱蕾忽然咦了一聲,站住腳步,甚是驚訝地向陳圓圓望著:「你住在這裡?」

  陳圓圓才自點了一下頭,朱蕾已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呀!」

  「什……麼?」

  「這是日照閣!」

  說時她已興奮地轉到了石樓的正面,一雙眼睛頻頻打轉,像是在搜索什麼……

  陳圓圓想是還不知道,這座五華山宮,原來是永曆皇帝的別宮,一時大感驚訝。

  「你是在找那塊匾?」含笑一指,「你看!」

  日照閣的一塊翠匾有一半掩飾在藤蔓之間,卻是易了一字,為日照觀。

  朱蕾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她轉向陳圓圓道:「這麼說外面對你的傳說是真的了!你真的成了一個女道士?」

  陳圓圓說:「對了一半!」她解釋說:「現在我只能算是半個道士……我在塵世的功業和做的孽,依照道規,還沒有抵消圓滿……也就是說,我過去在這個世界上所犯的罪太多了……直到有一天善功積滿,足以抵消所積欠的罪惡之後,才能有資格做一個真正靜修的道士。」

  微微一笑,她看向面前的朱蕾:「我天天都為此所祈求、禱告,果然現在機會來,看來這件功業竟是應在了你的身上!」

  「我?」

  「嗯!」陳圓圓隨即又扯開了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以前你住過這裡?」

  「因為五華山宮原來就是我的家!」

  她於是把當年哥哥朱由榔建築這座宮殿的經過說了個大概,陳圓圓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陳圓圓搖頭說了一聲,「慚愧。」隨後嘆了一聲道,「看來我們積欠你們的一切,今生今世已難以償還了。」

  朱蕾搖搖頭說:「這不關你的事………」

  陳圓圓透過臉上的薄薄面紗,向她凝視了一下:「我們進去看看!」

  朱蕾以前在這裡居住過,日照閣的一切對她來說再熟悉也不過,一花一樹,都對她充滿了感情。在陳圓圓陪伴之下,各處走了一圈,這才進入閣裡,隨即發現,昔日華麗的廳堂,已改了樣子。

  香煙繚繞裡,已是一座十足的道觀。

  一襲黃幔,陪襯著正面呂祖的金漆法體,四周各處擺滿了八仙的木雕,供桌上香燭長設,地上設有蒲團──陳圓圓這位當今的王妃娘娘,正如眼前穿著所顯示,已是洗盡鉛華,誠心誠意的在為著過去的罪行而懺悔了。

  道家的參拜儀式,不同於禪門,沒有那麼多的經典可讀,講到內心的修為,卻似較佛家要求更嚴,七情六慾俱在一定控制之中。進而燒汞練氣,愈見精深,卻非一蹴可就,非十年面壁,潛修默化不足以見其功力了。

  對這些朱蕾是一竅不通,卻也並不排斥所謂神仙世界的存在,遇佛敬佛,遇仙敬仙,落得一顆敬懺的善心,總是好的。當下隨著陳圓圓做了一番禮拜,來到了後面靜室。

  雙方落座,褪下面紗。

  陳圓圓才自說道:「想不到公主你是慧根深厚的人,就憑這一點,神靈也會看顧你,絕不會讓你陷身絕境。」

  朱蕾看著她有些茫然,忍不住道:「你的話有弦外之音,坦白地告訴我吧,別叫我悶在心裡糊塗了!」

  陳圓圓看著她甜甜地一笑,隨即站起來四下走了幾步。這裡是她居住之處,再不慮外人的忽然闖入。再回身過來坐下,才開始她要說出的話:「我想救你出去,你願意嗎?」

  「我?」朱蕾一驚而喜,「我還會不願意?」

  她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快說,怎麼個救法?什麼時候?」

  「當然不會是今天,不過也快了!」接著她娓娓道出,「三天以後,本月八號,是呂祖的千秋壽辰之日,城外的長春觀,有一個很大的盛會,每年這個時候,都有成千上萬的教友,由各處前來參加,到時候我也會去,我想出來一個辦法,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是一個很好的逃走機會……」

  「你是說……我跟你一起去?」

  陳圓圓點了一下頭。

  「啊……好!」

  朱蕾眼睛一亮,一時眉開眼笑,為之喜開於面:「可是怎麼去法?」

  「這就是我要跟你現在商量的問題了!」陳圓圓一面說時,緩緩低下了頭,皺了一下眉毛:「你當然不能像現在這個樣子跟我去……而且,老實說,我還沒有這個膽子敢跟王爺公然作對……」

  「那你的意思?」

  「化裝……」陳圓圓瞟著她,「要做得天衣無縫,誰也不知道才好!」

  隨後,她即向朱蕾說出了心裡的計劃,得到了朱蕾的完全贊同。

  ***

  興奮、激動。朱蕾整整一夜都沒有能閉上眼睛。

  她想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衷心希望簡崑崙能夠知道,能和自己在那一天見面。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簡崑崙現在在哪裡,仍然還是個謎……而且自己根本也沒有辦法把消息遞出去,更何況這件事是絕對的機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雖然如此,朱蕾心裡仍然充滿了自信,意味著她和簡崑崙見面的日子不遠了!

  對於女扮男裝這碼子事,朱蕾誠然駕輕就熟。過去以九公主之尊一變而為九公子,堪稱天衣無縫,很長的一段時日,都不曾為人發覺,也就不在乎眼前的這一幕臨時客串了。

  以衣香縹緲神姿清澈的高貴公主,搖身一變成為陳王妃轎前的小跟班兒,這件事當真透著古怪,不僅僅古怪,簡直荒唐。

  古怪是古怪,荒唐也真荒唐,無論如何,她混出王宮的目的卻是達到了。

  今天長春觀這個盛會可真熱鬧。裡裡外外擠滿了人,呂祖大仙的誕辰紀念日嘛,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雖說是輕車簡從,毫無儀仗可言,到底不同於一般尋常百姓,仍有十來便衣親兵衛士,散佈四方,暗中保護著陳王妃的安危。

  這一點陳圓圓最是反感,一再地關照下去,不許他們接近,逕自帶著身邊那個跟班的小聽差,往大殿裡走了進去……

  一個花白鬍鬚,高冠道服的老道長,手裡拿著拂塵,站在一張八仙桌上。四方香煙繚繞,對每一個經過他面前的人,老道人都用手裡的拂塵,在他身上象徵性地拂掃一下,被拂掃的人,無不喜形於面,引為榮幸。

  是以,這裡人特別多,熙熙攘攘擠成一隊。

  陳圓圓衣著樸素,正同於很多年輕婦女一樣,臉上罩著一方面紗,比較起來,她身邊的這個小跟班兒朱蕾可就顯得活潑多了。

  「這叫什麼玩藝兒?」小跟班兒瞪著一雙大眼睛。

  「仙人超生!」陳圓圓說,「據說當年呂洞賓大仙人在青城化身,就是這樣點化超度有緣的眾生相,你過去試試吧!」

  朱蕾點點頭,說了聲:「好!」

  剛要轉身,圓圓卻抓住了她的一隻手,把一個沉甸甸的青布小包兒遞了過去:「快收下……別看!」朱蕾怔了一怔:「這是?」

  「一些銀子,數目不多……你留著用吧……」陳圓圓霍地退後了身子,「你多珍重,這就再見吧!」

  朱蕾一霎間,才自明白過來,眼前敢情已是關鍵時刻,這就要分手了,一陣辛酸,打心裡湧起──只似感覺著,還有許多話要向對方說,卻是人潮熙攘擁擠,一下子就把她們給衝開了。

  ……

  施了全身的勁兒,游泳似的擠到了對面,卻也無心再去領受那個老道士的拂塵洗禮了。

  朱蕾逕自回頭張望,在人群裡搜索著陳圓圓,哪裡還有她的影子?一瞬間,只似有說不出的惶恐,緊張萬分。

  她知道自己此番的逃亡成功了……心裡撲通撲通跳動不已,一陣興奮之後,代之是無比的孤單、害怕……活了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落單,今後所面臨的一切,再沒有別人代為張羅,全得靠自己了。人海茫茫,卻是何去何從?剎那間,無數問題紛至沓來。朱蕾登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一時遍體發涼,僵在那裡,為之動彈不得。

  一個人失魂落魄,隨著人擠來擠去,糊裡糊塗地又來到了一爿宇觀。卻是一眼瞧見了面浮薄紗的陳圓圓,透過一襲薄紗,圓圓卻也瞧見了她。

  四隻眼睛相對的一霎,朱蕾幾乎高興地要叫了出來,但是對方圓圓的一雙眸子卻是只當不識的,輕輕由她臉上溜過,再不向她多看一眼,便自低頭遠遠去了。

  朱蕾隨即發覺到,一個和自己衣著甚是彷彿的小跟班兒,已經代替了自己原來的職位,緊緊跟在她身後,這才明白了。為了今日的偷桃代李,圓圓早有微妙部署,那個原來貼身的小跟班兒老早就打發他來了,緊張忙亂的當兒,臨場走馬換將。走了一個又來一個,配合得恰到好處,堪稱天衣無縫,就這樣玩了一手障眼法兒,騙過了一行所有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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