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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一個面相清臞,兩鬢飛星的錦衣老人,方自由一名妖艷女伎手中接過酒盞,仰首待飲的一霎,聽見了夥計的報名,哈哈一笑道:「貴客來了……」

  隨即站起,向著後面進來的簡崑崙,抱拳笑道:「賞光,賞光。」一面說,空出了身邊主座,連聲道謝。

  簡崑崙乍見對方這等排場,頗是後悔有此一來,再者對方老者,並非故舊,那一張清臞面相,可以斷定以往不曾見過,心中不免暗自稱奇。唯其如此,他卻反而不便拒絕。

  微微一笑,道了聲「叨擾」,便自坐下。隨著目光一轉,卻也把座上眾人,瞧了個清楚。

  除卻這個錦衣老人之外,另有一個四旬上下,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以及另一個面色紅潤,年在五旬左右的斯文胖子,其他皆為弼弼群雌,僅由外表衣著打扮,亦不難看出,這些女子,俱是飛牒召喚,以之賣唱侑酒的樂府女伎。

  錦衣老人不容簡崑崙開口,先自呵呵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足下先莫問我們是否相識,且先容我介紹兩位朋友,彼此俱是性情中人,今夕且擁佳人,何妨共謀一醉?」

  話聲一頓,手指向那個面色紅潤的胖子道:「這位姓宮,來自江南太湖,專營絲綢,行號遍及大江南北,家大業大,白銀如山。特長是,他有用不完的錢,我們便投其所好,時常幫他消耗兩文,也算是從其所願,幫助朋友!」

  幾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姓宮的白臉胖子倒也不以為忤,輕輕舉手抱拳,微微含笑道了聲:「幸會之至。」

  卻為簡崑崙注意到,他那一雙粉團兒也似的嫩手,白皙細膩,一如婦人,就中於右手無名指節上,戴著一枚星形的寶石戒指,色作琥珀,光輝璀璨,無論形式光澤,皆異一般,顯然大非凡俗。

  使得簡崑崙更為留意的,卻是對方恂恂儒雅,儼然高士的那般神態──這般氣質神態,似乎和他所廁身的商賈買賣行業,大行背謬。

  姓宮的胖子,更似有獨特氣質,即使在匆匆一見之間,即能促發對方好感。

  簡崑崙待將再次觀察,錦衣老人卻為他引見了另外一人,即是那個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

  「這位姓方,來自秦嶺,專營販馬,張家口的馬市生意,一半以上都在此人身上,最近做了一筆很大的生意,卻為此開罪了朝廷,你道如何?」

  話聲未頓,黑臉漢子已哈哈笑道:「讓你這麼一說,我簡直成了欽命要犯,焉能還在這裡吃酒作耍?當著簡朋友面前,你就少說兩句,莫把人家嚇跑了!」

  聲音宏亮,像是湘桂口音。

  這人雖是臉色黑黝,卻是黑中透紅,生著一口雪白整齊牙齒,一雙眸子尤其明亮,轉動之間,精氣逼人。

  簡崑崙目光與對方一經接觸,頓時有所感應,不由心裡一動,不用說,又是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錦衣老人這才呵呵笑道:「我們三人乃是多年好友,有個共同特長,就是性好漁色,聞說哪裡的女校書〔註:即妓女官稱。〕臉蛋兒好,或是能歌善舞,哪怕是千里內外,也會趕了去一親芳澤,平素放蕩形骸,老來風騷,貪吃愛耍,自命風流,不要臉的不像話之極……」

  由於這番自剖,深刻見骨,說得座上幾個粉頭都由不住低頭笑了。

  錦衣老人這才打住道:「不說了,不說了,總之,我們三個平日臭味相投,才至有今日之一聚,足下的行跡,早在入滇之始,便落在了馬販子眼裡,經過暗中一番查訪,高緬行止,竟是大大對了我等脾胃,可是足下行蹤,飄忽無定,好不容易直到了今天才追著了,不結交,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逢。這才不惴冒昧,飛牒相邀,還請不要怪罪才好。」

  錦衣老人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裡,才行頓住。這般語態,自非矯情做作之人。

  簡崑崙不由略略打消了先時的一番索然。對著面前這三個人,油然增加了幾分趣昧。憑著他的閱人歷練,直覺的可以斷言,對方三個人,絕不似七老太爺那般陰鷙深不可測的公門人物,卻也沒有一般江湖人物那種風塵氣息,真實身份大是耐人尋味。

  也說不出一種什麼感觸,卻只在這匆匆一面之間,使他竟然對此三個完全陌生的人,傾生出一種親切感,直覺的生出了結交之意。

  卻見那個姓宮的白面胖子,莞爾笑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偏偏你的話多,說了半天,你自己姓甚名誰,人家還不知道,豈不好笑?」

  簡崑崙一笑道:「正要討教!」隨即轉向錦衣老人望去。

  錦衣老人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座上姓方的那個偉岸黑臉漢子已呵呵笑道:「我們這位老哥姓秦,說了半天,他最有錢,我們兩個加起來,還抵不上他一半的家當,只是生性小氣,除了漂亮的女人以外,誰也休想花得。」

  少不得又自引起一場哄笑。

  錦衣老人笑瞇了一雙眼睛:「這可好,一上來先來個窩裡頭反,直把我們這位小兄弟,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且住,且住,這玩笑話到此打住,說多了就真假不分了。」

  姓宮的白臉胖子一笑說:「這只怪你自己又怨得誰來?來來來,我們三個先敬簡朋友一杯。」

  一面隨手招呼身邊姑娘,為簡崑崙斟酒。各自舉杯,一飲而盡。

  在外面行走的人,所謂的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何況彼此只是匆匆一見?

  簡崑崙心裡盤算,自己行止,看來已為對方所知。試以姓秦的老人那張傳書所示,雖是遊戲筆墨,實已顯示出對方於己的無所不知,看來他們三人,實已對自己暗中觀察甚久,直到眼前認為時機成熟,才自現身而出。簡崑崙所不能瞭解的是,以自己之凡事謹慎,觀察敏銳,竟然不能先於對方發覺出一些蛛絲馬跡,由此可以想知,這三個人該是何等人物了。

  思念中,不經意便自向對面錦衣老人望去,正逢著錦衣老人一雙深遂的眼睛,也正向自己看來。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簡崑崙不由心裡為之一震。

  那是因為錦衣老人看似平和的目光裡,含蓄著一種特殊的感應,使得他頓生感觸。

  他於是目光轉動,轉向那個姓宮的及那個姓方的二人繼續觀察,所得的反應竟與錦衣老人一般無二。

  由是,他立刻得到了一個結論──這三個人,俱是身藏絕技的一流高手。什麼理由?他實在說不出來。但是,他卻可以因此斷定!

  也許一個人的內功達到了所謂的上乘境界之後,本身自然而然,便會孕育出這般氣質,以之印證時美嬌、李七郎、七老太爺,進而柳蝶衣……柳二爺等!無不如此。

  對方三人既然也具有這般目神,即使不足以與柳蝶衣、二先生,甚而自己父親這等極流人物頡頏,也應與自己、時美嬌等作等量齊觀。

  這個突然發現,一時在他心裡大生震盪,不覺對此三人大大生出好奇。

  一個具有如此身手之人,斷非無名之輩──他們三人又是誰呢?

  四海之大,無奇不有。武林中常常傳頌的一句話: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期然,今天卻是遇見了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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