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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放肆!」朱蕾冷笑著,「你才放肆!難道我說錯了?你這個平西王是怎麼當上的?不正是因為出賣了舊主才得到的?還想再來一次,把我們兄妹也獻上去……總不成,人家還能把皇帝也讓給你?你這個人……」

  「罵得好……好極!」轉了個身子,吳三桂大剌剌地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你都說對了,大丈夫當如是也!」吳三桂皮笑肉不笑地緩緩說道,「有一天我心血來潮,說不定還真的登基稱帝,幹個皇帝玩玩,那時候第一個要謝的,就是你……」

  說著,他臉上眉飛色舞地又自笑了。

  「在這裡你就好好地住著吧!」吳三桂直直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管說話,要不要換個寬點兒的房子?」

  「謝謝你的好意!」

  朱蕾打量著面前這福大量大的王爺,由不住微微地笑了。

  「對了!」吳三桂說,「美人天生就是應該笑的,九公主這一笑,真有傾國傾城之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說出來也給我聽聽!」

  「我只覺得很滑稽。」

  「滑稽?」

  「難道不是?」朱蕾緩緩說道,「聽你口氣,好像這裡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請不要忘了,這座五華山宮,原來就是我的家,是我哥哥永曆皇帝蓋的,我現在住在自己家裡,只是覺得極其自然,並不會覺得有一點點彆扭,倒是你……」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冷了:「你這個客人,竟是不請自來,佔了我家的宮院,反過頭來竟然以主人自居,反而問起我滿不滿意來?這不是天下第一件滑稽的事麼?吳三桂,你不覺得有些臉紅麼?」

  這幾句話,真比刀子還要鋒利,深深地刺進了吳三桂心裡。

  朱蕾所說原是實情。

  原來這座五華山宮,建於永曆皇帝即位之初,只是好景不長,不旋踵間,兵敗山倒,連帶著這座昔日家居的皇宮內院,也歸吳三桂所有。

  吳三桂哪裡留意到這種小事,眼前為朱蕾一頓搶白,反唇相譏,幾至無話可答,圓姿替月的一張俊臉,正如朱蕾所說,霎時間其紅如火,偏偏他卻又是極要面子的人,為朱蕾這幾句話一激,簡直無處可遁,一時連耳根子都紅了。

  朱蕾便不再睬他,轉向窗前,逕自向著一窗之隔的盛開花圃悵悵望著。

  她雖然生性要強,到底女孩兒家,想到了生死未明的哥哥,以及自己眼前遭遇,破碎的明室……於國於家,甚而自己的未來,都將是無限淒慘。

  一時之間,她彷彿整個心都為之碎了,再也無暇顧及身後的王爺,逕自轉身離開,步向樓閣。

  ***

  簡崑崙再次出現街頭,樣子完全變了。

  這幾天,他命運多舛。連番的負傷,加以事多不順,不用說心情沮喪透頂。

  是以,當他現身這家漂亮酒樓──醒春居時,自覺著無足輕重,已不復當日的逸興飛遄,像是再也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雖非蓬頭垢面,卻是氣勢低沉。

  長髮飄散,倦於梳挽。臉上鬍子滿面,鬍碴子總有二指來長。鬆鬆垮垮的一身夏布衣褂,既不華麗,式樣更不新穎,全身上下,再無顯眼之處。

  倒是那一口長劍月下秋露格調極高,卻又為他藏置在條狀的長長竹簍之內,背置身後。

  看起來,樣子像是漁夫。

  這個漁夫卻偏偏現身於眼前的豪華酒樓,置身於輕羅紈扇,青囊多金的達官貴人場合,莫怪乎連酒保也瞧不起他,遲遲不與招呼。

  獨個兒倚窗而坐,透過高捲的細細竹簾,正可瀏覽來去江面的點點風帆。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天色混沌,卻有習習涼風,穿堂迂迴,一天的暑氣,至此全然消逝,再無殘留。

  如是,把酒臨風,一滌憂腸,卻也不無雅趣。

  前番為時美嬌利劍所傷,若非是李七郎一掌飛針所救,此刻料已落在對方手上,第二次做了飄香樓的俘虜,更虧了李七郎的靈藥,去腐生肌,不過是幾天的工夫,一條右臂,總算又能動彈自如。

  一個人傷感地喝著悶酒,漸漸天色越黯,酒樓裡掌起了燈燭。

  七八個燈斗子一經燃起,酒樓裡洋溢起一片清輝,如今酒樓的裝飾擺設較往常花樣翻新,即以現場這幾個吊燈來說卻是看著華麗新穎,五色的透明水晶,一經燈光映射,五顏六色,直似天花亂墜,較之一般的昏黃,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簡崑崙要了一大碗過橋米線,就著一盤牛肉包子吃得一飽,東半天一輪冰盤,已自冉冉升起,夜月之下,打量著一道迤邐江水,直似匹練一道,更有無限情趣。

  有人飛牒召伎,繼而管弦聲起,醒春居由是進入綺麗冶艷的一面。

  簡崑崙懨懨少歡,待將歸去,卻捨不得夜月下窗外一番景色,卻於這時,走過來一個夥計,彎下身子道:「是簡先生麼?」

  倒使得簡崑崙為之一怔。

  那個夥計隨即笑道:「那邊一位先生……」說時,卻把手裡一張便箋遞上。

  簡崑崙接過來一看,紙上翰墨未乾,寫著幾行字跡:「年少氣盛,大有可為。今日一蹶,為圖明日之振,不可自餒。」

  好一筆龍飛鳳舞行書,未尾具名處,卻有冀叟二字。語氣頗是托大,當知年齒有尊。

  打量著這張字帖,簡崑崙好生奇怪,卻是想不起對方這個人來。

  來人那個青衣夥計,含笑道:「那位老先生有請,請簡先生移座一談,請。」

  較諸先時的冷漠不睬,儼然兩副嘴臉,以此而判,對方那位老先生,頗似有些來頭,如非聲色場中的豪客,亦是捨得花錢之人。

  「又是哪個?」

  簡崑崙將桌上半盞黃酒一飲而盡,看著面前這個夥計冷冷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簡,誰告訴你的?」

  青衣夥計笑道:「自然是那個老先生說的。簡先生你就請吧!」

  簡崑崙心裡盤思,未定去留,他素性本分,頗不思與陌生人隨便搭訕,但是對方這人,既能道出自己姓氏,看來又似有些淵源,既承誠意相邀,卻似未便拒絕。這麼一想,也就不再矯情,隨即站起。

  「這邊請……」

  夥計頭前帶路,轉向內裡雅座。

  隔著一扇彩屏,即聞得裡面亂哄哄的鬧成一片,簡崑崙方自詫異,身前的那個青衣夥計已自先行邁入道:「簡先生請來了!」

  簡崑崙退既不能,只得隨後跟進。

  卻只見一張圓桌面上,坐滿了人,衣香鬢影甚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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