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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病體方愈,即敢到處亂跑,若是有所失閃,那還了得?

  這麼一想,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匆匆把朱蕾留箋揣向懷裡,返回室內,用長衣包裹了月下秋露寶劍,即行向外步出。

  湖心亭早市方開。

  廣敞的亭面,座客甚多,酒保三四穿梭其間,形成一番熱絡。

  早市供應的是本地精緻小吃,另有清粥小菜,一個小妞兒,扯著一方大紅手帕,憑欄高歌,唱的是江南民謠小調,嗓音嬌嫩,如新鶯出谷,倒也悅耳動聽。

  簡崑崙心裡儘管著急,表面上卻是一派輕鬆。

  繞過了亭子左面,來至更形雅致的水面長廊,這垂有珠簾,地上鋪著五色細草蓆墊,清一色的藤質座椅,雅致中不失華麗,確是極美。

  一陣嬉笑裡,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笑劇。

  一個面懸輕紗,身著麗衣的少女,據案獨坐,身邊四周圍繞著三個狀似輕浮的少年,正彼此調笑成一團。

  簡崑崙心裡一動,隨即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紫衣少女雖是面懸薄紗,妙在若隱欲現,更似剔透玲瓏,風神獨絕。

  隨著初見的一驚之後,簡崑崙也就知道她是誰了。

  不用說,她就是九公主朱蕾了。昨夜之前,在簡崑崙心目之中,她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年輕哥兒,這一回搖身一變,竟是艷光四射的婷婷少女,儘管是心裡先已有了數兒,猶不免乍見時此刻的顧盼驚心。

  透過那一襲薄面紗,朱蕾似乎也看見了他……秋波半凝,含著一抹淺淺笑靨,便自移目水面。

  那裡正有一雙鴛鴦,在緩緩游動……

  無視於身邊少年的甜言慇勤,且留戀池上的鮮荷佳禽,一霎間的純守天邀,昇華了她高雅的情操氣質,這般風韻真正使有心觸目者為之動心銷魂。

  若簡崑崙直趨而前,護花救美一番,非謂不可,可也就俗了。

  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何妨暫作壁上觀,且看肇事佳人的錦心繡口,何以自解?

  他便什麼話也沒有說,自個兒找了張座位,靜靜坐下來。

  雖似無心,卻也有意。

  這座位其實距離朱蕾座位不遠,無需尋覓,即可與朱蕾透過薄紗的美目互接,所謂的心有靈犀,有時候更勝於面承芳澤的筑筑而驚呢!

  環侍朱蕾座前的三個少年,衣著華麗,不用說皆出自富家紈袴子弟。

  其中黑面濃眉的一個,姓周名山,原是本地最負盛名一個惡少,其他二人,矮胖著紅的一個,叫張天齊,另一個瘦子是吳光遠,前者家裡開著綢緞莊子,後者卻是八家中藥店的少東。

  三個人年歲相仿,既是同窗,難得的是臭味相投,不時地結伴玩耍,眠花宿柳。

  花鼓樓醇酒美人,不用說極是對了三人的脾胃,不時地來此走走,卻不意這一趟卻是來對了,昨夜才來,今天一大早便遇見了九公主朱蕾這等絕世美女。

  以朱蕾之絕世風華,高貴氣質,雖說刻意掩飾,但是芝蘭自芬,面紗之後的絕代芳容,每每呼之欲出,看在周山等專司尋花問柳的三個色情兒眼中,焉能不為之春心大動?

  偏偏朱蕾孑然一身,身旁更不見護花之人,哥兒三個平日玩膩了野花閒草,乍然看見朱蕾這般端莊淡雅質色,情不自禁俱為之色迷心竅,一時離座而起,依偎過來。

  其時朱蕾早飯早已用過,泡了碗雨前龍井自個兒消磨,三少年這一霎的來近,不用說討厭之至。

  原本她已有離開之意,卻不意簡崑崙來了。這樣情形就大不相同。

  怪道的是,心兒筑筑,臉兒燒燒……雖說是隔著一層面紗,卻掩不住內心的羞澀。

  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可是壓根兒也不清楚,為此卻也不能就裝糊塗!

  猶記得午夜醒轉,玉體橫陳,連褻衣小衫兒也無一件遮擋,那般沉沉病勢,竟自奇蹟也似的好了,接下來的細思慢想,八九不離十,也就一切都明白了。

  便是那種心態的作祟,以至於現在,隔座向他覷上一眼,亦不禁為之燒了臉盤兒……卻又是說不出的一種甜甜感覺,甜甜澀澀,像是吃了個初冬的冰甜柿子,那味兒甜不溜丟,有點麻舌頭,卻捨不得就把它給啐了。

  卻是怎地?九公子時候的一腔子氣,一朝回返九公主的女兒之身以後,便自一些兒不復存在,俱已拋向虛無飄緲中去了!

  想著他,可是害臊,其情懨懨,怪不好意思……

  這就給了三個活寶以可趁之機。

  早先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朱蕾可是壓根兒一句也沒聽見,一顆心只是掛著那邊座几頭上的簡崑崙,直至發自三人的一陣哄笑聲,才把她拉回到了眼前。

  必然是三人之一說了句什麼俏皮話兒,才致引得各人相與大笑。

  一身大紅,捋著兩隻袖子的胖子張天齊,趨前一揖,刷!亮開了摺扇:「小生張天齊,騰越人氏,今年二十三,五月初五子時降生……小生我今年尚未娶妻呢!」

  這是模仿時下正流行的雜劇《西廂記》中張生初見鶯鶯的一段道白,不用說引來了一陣爆笑。

  瘦子吳光遠卻也不甘示弱,一柄紈扇,在指尖上連連打了幾個轉兒,學著張天齊口吻道:「小生吳光遠,家住水橋溪東……」

  才說了兩句,即為身邊另一同伴周山用力拉開:「算了,算了,別耍寶啦!」

  一面說,這個周山趨前一步,大剌剌即在朱蕾同几對面坐下來,卻把一雙充滿色情眼睛,直向朱蕾緊緊盯著:「說了半天,還不知小姐尊姓大名!花鼓樓是我們常來的地方,倒還不知道住著小姐你這樣孤單單的一個大美人兒,真正三生有幸,失敬得很……」

  這人黑面濃眉,身材魁梧,較之身邊吳、張二位,顯然有了幾分氣勢,只是眼白泛紅,終是酒色之徒。

  面對著這般形勢,朱蕾倒也不曾驚怕,十分鎮定地靜靜聆聽。

  透過一襲薄紗,直盯著面前的周山,語涉微笑地道:「你說錯了,我臉上蒙著紗,你又怎麼會知道是美是醜呢?再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呢?豈不是有些滑稽!」

  周山碰了個軟釘子,非但不以為恥,竟自腆顏嘿嘿直笑了起來。

  一聽佳人開了口,張吳兩個人在一旁也噗嗤嗤地笑了起來。

  「妙呀!」張天齊雙手鼓掌道,「說得有理,周山你倒是說說清楚,你又怎麼知道人家是個孤零零的大美人兒?」

  周山摺扇一合,指向朱蕾道:「這個容易,小姐座位上別無杯箸,自是獨自一人,若有同伴,豈能捨得小姐這般美人兒獨自孤單?」

  微微一頓:「說到美不美,這可是一段待解的公案了!」

  朱蕾道:「什麼待解的公案?」

  周山說:「你臉上雖然戴著這方面紗,其實若隱若現,在我看來,更有朦朧之美,想像裡,隱藏於薄紗之後的廬山真面,更當艷驚四座……」

  「那可不一定!」瘦子吳光遠搭腔道,「那只是你的猜想呀!」

  「所以我才說是一段待解的公案!」周山哼哼笑了兩聲,「為了要解開這個謎團,只有一個方法,便是請她揭開面紗,要我們大家瞧上一瞧了。」

  話聲一停,便自動手,手上摺扇向前一探,便向她臉上面紗揭來。

  朱蕾向後一縮,伸手抓住了他的扇子,說:「你敢!」眸子一轉,瞧向隔座的簡崑崙,偏偏他無動於衷,並沒有起身化解之意。

  朱蕾原可向他呼救,但是一來生性要強,再者寧可更欣賞他的主動。

  心念電轉,暫把一番盛氣壓向肚裡。卻是故作笑臉,嬌笑道:「要我揭開面紗,其實也很容易,只不知你們願意不願?」

  周山聳動濃眉,笑道:「但求一飽芳容,豈有不願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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