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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簡崑崙思忖著對方病勢不輕,不忍再拿他開心……卻見本店主人,黑瘦的一個中年漢子,來到面前。手裡拿著桿旱煙袋,哈腰見了個禮,便自說道:「小的姓張,這位公子莫非生病了?」

  簡崑崙點點頭說:「不錯,想是受了風寒,你可是這裡主人?」

  姓張的說:「不敢,不敢,不過是個小小茶館而已。」

  簡崑崙說:「這裡可有客棧沒有?」

  「有一家,」張店主把旱煙袋插向後脖子裡,用手指著激動地說,「往南拐,有個鼓樓,邊兒上就有一家,叫花鼓樓,原是黃大人的府第,黃大人死了,他家後人就改了客棧,裡面亭台樓榭可講究啦,八百里內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來,只是價錢很貴,一般人是住不起的。」

  簡崑崙點點頭,說了聲謝。

  張店主好心地向九公子打量著說:「這位小相公看來病得不輕,我們這裡有個王大夫,會扎金針、看病,要不要請他來給小相公瞧瞧?」

  簡崑崙正要說話,伏在桌子上的九公子已呻吟著說:「不要嘛……不要……」

  張店主看著他直皺眉頭,簡崑崙說:「我這位兄弟說不要,便不要了,他這病只要好好睡上一覺,便也好了,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煩店主,還請幫忙才好。」

  「好說,好說,相公只請關照就是。」

  一面說,張店主隨即坐了下來。

  簡崑崙隨即把路遇盜賊打劫,四名家人被殺,棄屍荒道的事情說出,張店主聆聽之下,嚇得神色猝變,簡崑崙乃取出大塊紋銀置於桌上。

  「倒不是請你報官,只請為四個已死的家人,買上幾口棺木,入土為安!」

  「這個……」張店主看著桌上的銀子,終於點了點頭,「好吧,這件事倒也延遲不得,小人這就張羅去了,只是……」

  簡崑崙會意地道:「客途之中,用不著鋪張,一切從簡,以後找著了他們家屬,還要起靈回鄉。事完之後,我這兄弟少不了還有一份賞賜……張店主你這就去吧!」

  張店主思忖著四口薄棺,連同墳地,即使請和尚唸經,有個四五十兩銀子,也足能打發了,自是大有賺頭,心裡早已樂意,再聽說事成另有賞賜,更是大喜過望,當下連聲應著,問明了出事地點,四人模樣,立刻離開,這就張羅著去辦了。

  簡崑崙不便在此久留,隨即同著九公子離開茶館。

  一路上九公子垂頭不語,神情懨懨,一雙眼睛分明是流淚太多,腫得像兩個小桃子似的。想到了已死的忠心僕役,不免又自傷懷,原本就病著,看來更形疲弱,卻把整個身子依向馬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隨行。

  好在前述的那個花鼓樓客棧,離著這裡不遠,不一會也就到了。

  倒是真的沒有想到,如此氣派。乍看上去,真像是有錢人家的深宅大院,現在改成了客棧,大門處新加了座牌樓,翠翹曲復,極是華麗,卻又不失幽雅,果然不落凡俗,莫怪遠近馳名,別開生面了。

  簡崑崙、九公子方自來近,即為門前負責接待的夥計迎了進去。

  二人俱喜安靜,各人要了一間上房,一間之隔,比鄰而居。至此,九公子疲態益顯,再也支持不住,一切瑣事皆由簡崑崙負責料理,一頭倒向床上便自沉沉入睡。

  楊柳絲絲,蓮葉田田,院子裡一派清幽。

  九公子酣睡未醒,簡崑崙來回探望了兩次,竟是不能走近他的床側。原因是他房門深鎖,關防嚴謹,有了前此途中的打殺,把他嚇壞了,此番餘悸尚在,不免凡事小心。

  黃昏的太陽,已是無力,蟬聲曉曉,終是無奈。人的心情,一下子鬆脫下來,反倒有幾分難以適應。

  原打算待他醒轉之後,為他以內力拿捏一番。以簡崑崙精湛內功,一經灌輸,自應有效,偏偏他久睡不醒,房門內閂,想走進去瞧瞧也是不能。

  兩暗一明的深邃套間,位在梧桐的陰影裡,前有蓮池,後有假山,明室內的幾樣擺設與壁上書畫,均非贗品,無形中也就提升了它的價值格調。

  這裡應是不俗,茶館的張店主倒也沒有誇大,譽為八百里內外第一家,實不為過。九公子既然病倒,在此多住上幾天,小寄風塵,有何不可?

  簡崑崙樂得把心情暫時放寬了,這就出來走走。

  十字形的一道長橋,架臥當前,銜接著東南西北四爿院落,正中湖中一亭,碧簾高捲,尤稱高雅,客來小坐,觀魚、品茗,或用餐點,俱稱方便,較諸前院的瓊樓玉宇,顯然別有世界。

  簡崑崙信步來到橋上,見一老者持桿湖上,正在垂釣,由於派頭十足,吸引著幾個人駐足旁觀。

  湖中錦鯉,誰都知道是用以觀賞的,老者偏偏持桿而釣,自是志不在得,卻也不免大煞風景,他卻是樂此不疲地自得其樂。

  一身紫紅色的緞子袍褂,同色的一頂瓜皮小帽,卻把一雙袖管高高捋起,露著浮有青筋的蒼白手腕。

  老人家看上去總在八旬上下,卻是精神抖擻,眉髮微斑。一張國字臉,下巴上光禿禿的不見一根鬍鬚,持竿的手上,光彩璀璨,五根手指上竟然戴著五隻戒指,已是炫人眼目,較之袍褂上點綴卻又微不足道。

  原來此老一身配件極多,無不鮮明奪目,看來價值不貲。即使身上鈕扣,帽子上的一塊帽正,也是匠心獨具,採自明珠美玉,左手一桿玉質煙袋,尤其寶貴,純金的煙鍋,翡翠的嘴兒,襯著琥珀色澤的黃玉煙管,富氣得緊,周身上下寶氣萬千,落在世俗人眼裡,自有非常之勢,一時蔚為奇觀。

  卻有個頭梳丫角童兒,一旁侍立,高撐著一把花傘,為他遮著太陽。

  圍看的人,與其說是看他釣魚,不如說是看他這個人來得恰當,魚不必釣,自能上鉤,其實連餌都是多餘,是以竿竿不空。老頭兒也不知是逗的什麼樂子,每釣起一條,隨手取下來又放回水裡,竟而樂此不疲,引得身側幾個旁觀的人一次次發出喜樂的笑聲。如果說這遊戲是為人取樂,倒也有些道理,他卻又不是一個江湖藝人,誠然匪夷所思,令人不解。

  簡崑崙原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駐足片刻,隨即移身湖心亭,不再向老者多看一眼。

  「這老頭兒今天來到了花鼓樓,可就有樂子看了,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說話的人,瘦高的個頭,一張長臉。

  身旁一人,矮矮胖胖,很是富態。

  兩個人品茗閒聊,隔著敞開的大面軒窗,正可見老者的滑稽垂釣,談話的內容,自然也就以他為主。

  簡崑崙正巧在二人側面坐下來,不必費心,也就聽得十分清楚。

  「啊……」矮胖人驚訝著說:「莫非他就是七老太爺?」

  長臉漢子點頭道:「還能是誰?只看他那一身衣裳也就知道了。」

  「啊……」矮胖的那人特意地站起來,向外看了一眼,坐下來道,「久聞此人,神通廣大,乃是兩湖的一名巨盜,不知傳說是不是真的?」

  長臉漢子哼了一聲道:「小聲著點兒!」聲音隨自變得小了,卻仍然逃不過簡崑崙的留神傾聽。

  「是不是,可誰也拿不準,不過,這老頭兒卻也是有些古怪呢……」

  「怎麼呢?」

  「哼,」長臉漢子冷冷地說,「這幾年我與此老幸會多次,每一次都有怪事發生,說他是一名巨盜,還待認定,只是有一身好功夫,八成兒是錯不了的!」

  簡崑崙默默站起,走向櫃檯,要了一碟椒鹽花生,閃開了說話二人的眼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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