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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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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声幽幽长鸣里,洞前秃树杆上落下来一只大鹰,引颈剔翎,怡然自得。 鹰栖绝壑。 可以想知这地方的地处幽静了。 伫立洞外,向左侧方作垂直鸟瞰,白鹤潭像是一面奇大的镜子,直映当空。 景色如画。 *** 数一数,环湖以次参差错落,竟有高低不一的十二座山峰所构成,白鹤潭布居其中,山回路转,峰外有峰,真正当得天险二字,莫怪乎永历帝一朝居此,俾得清军穷于奔命,观气觑象,这白鹤一潭确是不胜深幽,有不能尽窥之机。 时美娇只能看出三成。 柳蝶衣却有七成功力。 之间距离,分野极大。 她说:“一衣带水,山起云生,这是卧龙天子的福地。怪不得永历帝住在这里不走了。” “你能看出这些,倒也不易,却是此番气势,静中有动,时候一到,这条卧龙便求静不得──想要蛰伏亦是不能!” 柳蝶衣伸手南面一指道:“看见了么?” 一片飞崖,状似长刀,刀锋下闪烁着蜷曲的一泓流水,气势活泼,状若怒腾,有挣扎欲去之苦。 时美娇心里一动,恍然似有所悟,却又不能尽悟其妙。 柳蝶衣白皙的脸上,显示出一丝傲容。 “昔年蔡氏布衣,看尽天下,成书《玉盘天经》。中有‘七十二摇地动’,能够识破的人不多,纵观天下,亦不过数人而已,这卷天经,后随蔡氏第三十一代后人,同葬鹦鹉洲之后,便为失传,我却有幸一窥,识其八九……” 说话间,他的眼睛里交织出一片璀璨,这种识透天机的喜悦之情,却是局外人难以度测。 柳蝶衣这才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眼前的这个白鹤潭,诚如你说,正是一块福地,只可惜这个朱由榔却不是有福之人,居住这里的人,却要耐得三伏之苦,气势便有不同,要不然便会……” 举手一指,落向那片如刀飞崖。柳蝶衣慨叹一声:“只怕他难当这一刀之苦,险乎哉矣!” 时美娇眨了一下眼睛:“这么说,他还是不动的好……正可为您手到擒来。” 柳蝶衣哼了一声:“他是欲静不能,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天作成的他这亡国之君应是为我所用。” 时美娇一惊道:“您已决定对他出手了?什么时候?” 柳蝶衣微微点头一笑:“三天!再等三天吧!” 时美娇不再吭声。 柳蝶衣转过身子,随即在一截枯树上坐下。脸上显现出一种抑悒,以他这般聪明,自命不凡,并能识透几许天机的人,却在本身作为上,并不能畅所欲为,甚而时有被束绑的感觉,却也是无可奈何。 眼前就有他十分头痛的问题,诸如永历皇帝的犹自未能到手,以及本门所遭遇前所未有的诸多危机,人员折损,威信丧失,而他本人,更面临着一种神秘疾病的潜在威胁……诸如此类,在在都使他心情抑郁不开。 他为人极是自负,任何困境,都自求解脱,绝无与人相商,共谋对策的余地,这可就苦了自己,遇有困难时,一个人也帮不了他。 …… 或许是有了什么异样的症状吧。这一霎,他只觉两肩微微发麻,彷佛由眉心部位,隐隐散着冷气,滚出了汗珠。下意识的,他探手入怀,摸出了神医黄孔为他调配的灵药──冷香丸。 “你……怎么啦?” 时美娇吓了一跳,忙自走近到他身边。 “不要紧……过一会也就好了……” 柳蝶衣摇摇头,打开药盒,由其中取出大小如蚕豆状的一粒黄色药片,放于舌下,便自闭目不再吭声。 时美娇正待进一步探询病情,忽然明白过来,一时脸色绯红,神情大窘。 那日柳蝶衣病发,特地请来神医黄孔就近医治,她和雷公公、李七郎等均在跟前,事后黄孔曾约略说明他的致病之因…… 说是为花香所染,除了应将飘香楼各样奇花异卉,尽数除去之外,另有一戒──戒之在色。 那一次柳蝶衣病发之因,事后证实,乃是由于李七郎的男色蛊惑,事隔数月,何以便忘怀了? 一惊之下,时美娇直吓得透体发凉……难道他的宿疾再一次地又发作了? 所不同的,这一次却是由于自己……一时间,时美娇吓得可是不轻,她为自己的纵情孟浪,深深感到内疚与不安。 柳蝶衣果然是病发了。 却是不如上次那么严重。 或许说是柳蝶衣的明知故犯吧,也许他是在做一次试探,用以测验自己这一方面的能力,是否仍如往昔?或有改变? 他失败了! 情形虽然已有所改善,却还不及他所预期那样,当此不免大生气馁,好不遗憾…… 缓缓睁开了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时美娇,心里未始没有一丝歉疚,时美娇略似清瘦的美丽面靥,使他恍惚记起对方曾经是头梳丫角,尚在童稚年岁时,便追随着自己,岁月荏苒,一眨眼这已几乎是十五六年以前的往事了。 如今的她,早已年过摽梅,不再是青春少女年华,却犹是小姑独处,待字闺中,无非是在等待着自己的青睐眷顾,可是自己…… 然而种情非人,柳蝶衣的眼里,几曾又看见了她的一往情深?何时又为她设想过?非仅此也,即在他踏入哀乐中年之始,性情大异,几至偏嗜断袖,这才真正伤了她的心。 柳蝶衣几乎不忍再向面前佳人多看一眼。 “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小美子,你今年多大了?” 很久很久,他已经不曾这样称呼过她了──小美子这三个字,包含着当年的多少甜蜜、温香……曾几何时,这些曾为情铸的甜蜜往事,却已在她记忆里褪色消失……一霎间的忽然闻及,莫怪乎她要大吃一惊了。 她用十分震惊的神采,向他注视着…… 好半天,才自讷讷说道:“我二……十……七岁了……您问这些……”眼睛一酸,情不自禁淌出了清泪两行。 “噢……二十七了?”他才似恍然有悟:“你已经这么大了……不年轻了……” “本来不年轻了。”话声出口,才悟及语涉顶撞,她却已无能顾及,颇似幽怨地把脸转向一边。 柳蝶衣长长地吁了口气,神色间不无感伤地道:“应该嫁人了!” 时美娇苦笑了一下。 柳蝶衣说:“你看,燕云青这个人怎么样?” 时美娇忽地站起,走向一旁。 柳蝶衣看着她的背影,呆了一呆,便自不再多说。 却是多说了几句,于眼前病情无益。这病原不曾根治,发作时有赖神医黄孔的特制灵药所暂时抑制,若是有个知心的人,为他前心后背,轻轻抚摸,恰到好处的输以真气,便觉无穷受用。 这种工作,时美娇却是做不来的,勉强而为亦难望搔到痒处。 只是有一个人,才对了他的心思。 李七郎。 若是李七郎在这里就好了!心有所憧,情不自禁地一时便自呼出了他的名字:“七郎……唉……” 时美娇一惊回身道:“您在叫谁?李七郎?” 左右看了一眼,并无此人。 柳蝶衣微微一叹:“我只是在想他……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时美娇怔了一怔,笑笑道:“是……么?” “是的,”柳蝶衣并不讳言他对李七郎的眷念,“只有他最了解我,知道我心里的空……虚……我的病,他也最清楚……而且,毫无疑问的,他也对我最忠心……” 时美娇不由气往上撞,轻轻哼了一声:“您真的这么想?” “当然……”一时,他用奇怪的眼光向时美娇打量着,目光里不无斥责之意。 时美娇便不再多说。 她很想说出一个真实,即是那日在五华山下,她几乎已将简昆仑擒到手里,便由于李七郎的暗中破坏,而致功败垂成,非仅如此,李七郎更对她施以暗袭,差一点使她受伤蒙害──却是话到嘴边,又复吞住。 紧接着,她随即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李七郎在柳蝶衣心里所占据的位置,远远高过于自己,即使是爱情的一面,也无人可以替代。 忽然间,她才明白过来,便是刚才柳蝶衣劝自己嫁人的一节,也系寓有心机。分明是,他已对自己不再眷爱,视为累赘,才欲转授外人,要自己嫁给燕云青,哼……好卑鄙的念头。 时美娇只觉得遍体冰凉,一瞬间真彷佛有置身冰窖的感觉。先时的绮丽缱绻,早已冰消云散。 眼前的这个人,容或仍具有无上的权力,促使自己为他效命,却已不再是自己心里所钟情的爱人。她心里乱极了,极需要找个冷静地方,摆脱开眼前柳蝶衣的纠缠,独自好好地想想。 她真的转身走了。 甚至于不曾回头向那个曾是刻骨铭心的昔日恋人看上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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