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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香君姑娘櫻唇一撇道:「哼!也不告訴人家一聲,一個人深更半夜悄悄的溜了,還不算壞?」

  此言一出,道貌岸然的達賴掌教、班禪、班倫等三人亦不由地莞爾一笑。

  那被稱為沈施主的佯嗔地道:「丫頭,你好沒規矩!」轉向裘克心一聲苦笑道:「這丫頭平日被老朽慣壞了,老弟台你得多多擔待一點。」

  裘克心尷尬地一笑,岔開話題道:「老人家所中奇毒是否已全部解除了?」

  香君姑娘不待她的爺爺開口,卻搶著說道:「只解除了一半,要不是我悄悄地跟著你跑到這兒來了,才纏著他老人家出來,他老人家可還在睡大覺哩!」語聲微頓,款款深情地注視裘克心輕輕一嘆道:「唉!方才可真把我急死了,只聽到裏面打的一塌糊塗,我想你的本事再大,也打不過這麼多和尚呀,可是卻想不到你過的這麼舒服,看來我是白給你擔心啦!」

  妙目向達賴掌教一瞟,嘟著小嘴道:「說來這宮中的和尚真可恨,一問三不知,又不准我進來,哼!真氣死人!」

  她像一隻百靈鳥似的,咭哩呱啦說了一大堆,逗的班倫大師微笑地道:「小姑娘,你現在不是進宮了嗎?」

  香君姑娘小嘴一撇道:「現在進來,我卻不承情哩!」披肩長髮一甩,注視裘克心道:「我爺爺所中金線雙頭鏟蛇毒尚未全部解除,你不是說過有一粒可解百毒的什麼珠兒在中原嗎,現在天亮了,走!找你那隻青雕去。」

  那沈施主沉聲叱道:「丫頭,越來越放肆了!來!坐到爺爺身邊來!」

  香君姑娘滿懷委屈地挨著他爺爺坐下,達賴掌教卻溫聲說道:「小姑娘,別著急,只要裘公子有解除蛇毒的寶珠,老衲保證他一定將你爺爺所中的奇毒治好就是。」

  話鋒微頓,轉注沈施主道:「聽這娃兒方才所說,你們雙方都還不知道彼此的來歷,目前並無外人,可否讓老衲給你們互相引見一下?」

  那沈施主沉吟未語,達賴掌教接道:「沈施主你一身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長此隱居邊陲,固然是白道武林中一大損失,而這女娃兒也已長成,自不便讓她永遠不知自己的身世,是嗎?」

  那沈施主一聲長嘆,悲聲吟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
  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
  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
  長記秋睛望,
  往事已成空,
  還如一夢中!」

  吟聲悲愴沉痛,扣人心弦。

  一旁的裘克心對方才達賴掌教所說的話,本已感到十分詫異,此刻,一聽那沈施主竟吟出南唐後主李煜所作的「子夜歌」,歌聲中充滿一片緬懷故國的哀思,不由更是詫訝地暗中沉忖道:「聞弦歌而知雅意,這位『沈施主』莫非竟是先明的孤臣嗎……」

  裘克心沉忖未畢,那虎目中已孕育淚珠的「沈施主」卻喟然嘆息道:「眼看上國衣冠,淪於夷狄,炎黃子孫,戰慄於異族鐵蹄之下,老朽哪還有面目重見中原父老?!」

  達賴掌教一聲佛號道:「天命所歸,非人力所能挽回,施主何自苦乃爾!」略為一頓之後,接道:「貧僧認為,凡我武林中人,均應以掃除妖氛,維護正氣為天職,施主如能以效忠先明之丹心,以在野之身,為人間消除不平,為江湖伸張正義,即所以為炎黃子孫保存一份元氣,也就是多一分興旺之機,不知施主以貧僧之拙見為然否?」

  那沈施主肅客起立向達賴掌教抱拳一躬道:「大師金玉良言,申致中僅受教矣!」

  達賴掌教合十還禮,高喧佛號道:「施主請坐,貧僧擔當不起!」

  那沈施主重行落坐之後,達賴掌教正容接道:「施主丹心貫日月,今後移忠於先明之心而普愛世人,行見道長魔消,江湖正義伸張有日矣!」

  那沈施主惶然遜謝道:「大師謬獎,徒令老朽汗顏,今後,老朽有生之年,當竭盡所能造福蒼生,以期不負大師之殷望。」

  達賴掌教道:「那麼,貧僧要將施主的真實來歷宣告了?」

  那沈施主道:「大師請便!」

  達賴掌教目光環掃在座諸人,正容說道:「這位施主姓申,台甫致中,藝出少林,為百年來少林俗家弟子中第一高手,同時也是少林一派中目前輩分最高的長老。」

  達賴掌教這一介紹,不但裘克心凝神靜聽,即香君姑娘與班禪、班倫二人亦臉現訝異神色,全神諦聽著,敢情這申致中的真實來歷,在座諸人中,還只有達賴掌教一個人知道哩!

  達賴掌教接道:「申施主五代出仕先明,其本人更是思宗皇帝(崇禎)的侍衛統領……」

  裘克心暗中啊了一聲道:「怪不得他認識先師伯,原來他竟是先師伯的頂頭上司哩!」

  達賴掌教繼續說道:「大行皇帝(即指崇禎皇帝,古稱死去不久的皇帝曰大行皇帝)煤山殉國之前,申施主臨危受命,保護最小的公主改名換姓,奔走萬里,逃來拉薩,以乞如今……」

  說到這裏,在座諸人已明白眼前這天真未泯的香君姑娘原來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落難公主,不由所有目光一齊落在香君姑娘的身上。

  香君姑娘在明瞭自己身世之瞬間,忍不住「哇」地一聲,偎進申致中的懷中,悲聲叫道:「爺爺……」

  這妮子因平日叫慣了爺爺,此刻,雖已明知申致中不是自己的爺爺,還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但她僅僅叫出爺爺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只有哀哀哭泣的份了。

  國破家亡,只剩下孑然一身,與從幼將她養育成人的侍衛統領流亡邊陲,相依為命,此情此景,怎不教她悲從中來,哀傷欲絕哩!

  觸景傷情,一旁的裘克心在聯想到自己飄零身世的雙重刺激下,亦不由鼻酸目潤。

  申致中熱淚盈眶地一手摟住香君姑娘的嬌軀,一手輕撫她的如雲秀髮道:「可憐的孩子……不!殿下,原諒老臣這些年來一直瞞著你……」

  香君姑娘由申致中懷裏抬起頭,像帶雨梨花似的嬌靨上呈現一片湛然而堅毅的神色,打斷申致中的話道:「不!爺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種刺耳的稱呼請不必再提,從今之後,您永遠是我的爺爺。」

  申致中苦笑著以衣袖拭去香君姑娘臉上的淚水,搖搖頭道:「這不可以!過去是因滿清朝廷爪牙四佈,搜查我們的下落,不得不從權,如今你已長成了,自當……」

  香君姑娘不待對方說完,即接道:「百年人生原是夢,萬里江山一局棋,這不是您時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嗎?今天怎又想不開了?爺爺,當我剛剛明白自己的身世時,內心實在感到十分難受,但很快地由您前面所說的兩句話中獲得了啟示,此刻,我不再感到悲痛了,富貴於我如浮雲,今後,我要仗著您所傳給我的武功,一如方才這位大師所說,為人間消除不平,為江湖伸張正義,多多培植若干年後民族剝復的機運,爺爺,您說對嗎?」

  這一席話,實在不像出自一個年輕少女之口,尤其不像是出自一個剛剛明白自己悲慘身世的年輕少女之口,但事實終歸是事實,因此在座諸人,無不聽的悚然動容,肅然起敬,尤其是達賴掌教,更是合十喃喃,滿臉肅容,佛號連喧地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夙根深厚,蕙質蘭心,行見即將為武林放一異彩,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

  申致中忍不住虎目中熱淚滾滾而下,身軀亦不禁微微發抖,想見其內心的激動必然十分激烈。

  香君姑娘盈盈起立,正容向達賴掌教一福道:「大師謬獎,小女子謹此謝過。」

  片刻之前,這小妮子還是一個天真未泯,不懂事故的刁鑽女娃兒,但經過一場夢幻的身世揭曉之後,這小妮子竟突然之間成熟了。

  申致中一把將香君姑娘拉近身前,顫聲說道:「孩子,你這香君的名字,是爺爺臨時起的,大行皇帝臨危托孤時,將你命名為婉君,從此刻起,香君的名字取消,恢復朱婉君的本來姓氏。」

  朱婉君俏臉上掠過一絲淒涼的神色道:「是!爺爺!」

  此時,已近辰牌時分。

  達賴掌教吩咐擺上素點,就在雲房中招待朱婉君爺兒倆及裘克心三人,同時並將裘克心的真實來歷及此行經過大略加以說明,而裘克心也乘機將義救朱念明並奉「百草仙姑」潘淑貞之命收為徒弟之事加以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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