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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他這時只覺整個身子都已凍得僵硬了,惟有腦筋卻仍然清醒無比,在這面臨死亡的剎那,他那不停打顫的牙齒發出輕脆的敲擊聲。

  他不由自主的叫道:「好冷!」他顫聲嘶喊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還有許多的事要我去辦,殺父之仇未報,點蒼射日劍法不能失傳!」

  倏地,他的整個思緒都凍結住了,凍結在射日劍法之上,他記得當日取得射日神劍之際,無意之中觸到劍柄上的寶珠,曾經見到劍柄之上浮現出三個人像和兩行篆字。

  一閉上眼睛,那行字跡就鮮明的顯現在腦海中,他喃喃唸道:「烈陽神功,天下至學。」

  他一連唸了兩遍,一絲生機自心底湧起,喘著氣舉起僵硬的手,從背後將射日神劍拔出。

  一道淡紅色的光芒閃爍而起,握著劍柄上的寶珠,他的右手只覺一股暖意自珠上傳出,湧進經脈之中,頓時僵硬的五指已可屈伸起來。

  他興奮無比的握著劍身,右手拇指一捺柄上的寶珠,只聽「喀!」的一聲輕響,寶珠陷入柄裏,那平滑的劍柄之上,立即被珠光映出三個小小的人像。

  白長虹將眼睛湊在劍柄之上,只見三個人像旁刻著那行字:「烈陽神功,天下至學。」

  他深吸口氣,抑住不停打顫的牙齒,定了定心神,凝目注視著那兩行篆字,只見下面還有一排微小的字跡。

  珠光相映,他緩緩唸道:「大理段氏,歷經劫亂,於天竺阿育王朝之時我朝段成皇帝,遭受受奸臣所害,段濤太子遠奔天竺,歷盡千辛萬苦習行天竺最上心法『太陽神功』,以先天真火之烈,發出後天烈陽之火,萬物遇之立焚,人畜當之立毀,絕藝苦修,七年有成,及回返大理,殲滅奸臣,拯百姓於水火,現我朝以光明。絕藝相傳,世代不忘,今有點蒼煉劍士青丘子攜得射日神劍以九式劍法換得我『太陽神功』而去,餘乃刻此三式心法於上,改名『烈陽神功』,以傳後世。」

  白長虹驚詫地忖道:「青丘子乃是我點蒼開山祖師,不知他老人家怎能獲得大理國段氏的允許,而將這得自天竺的神功刻在劍柄上?難道非要九式『射日劍法』才能換得這三個坐式?」

  他心裏為這突然發現的秘密而感到驚異,再也顧不到寒冰陰濕的氣體正自侵入骨髓。

  他繼續唸道:「蓋此烈陽神功與射日劍法俱以至大剛猛之氣練成,聲息相通,氣脈悠關,我朝十一世皇帝發現此事,乃與青丘子共研其理於大理宮中十日之久,創立神功劍法相輔相引之徑,點蒼大理絕學互輔當可凌蓋天下武功奇技,而成千古絕學,是惟以記。」

  他咬了咬凍得發青的嘴唇,只見後面還剩下一行小字,他默默唸道:「天下第一雕刻大師大理國十一世皇帝段凌瑞於丙辰年初秋艷陽之日。」

  他看完這段長長的標榜自己的句子,暗忖道:「三代之下未有不好名者,連這邊陲小國也沒有例外,他身為皇帝卻也不能免於標榜自己雕刻手法為天下第一的虛名。不過這種蠅頭小字也虧得他能刻得如此工整,的確不愧是天下第一雕刻師……」

  他凝神仔細地瞧著那三個人像,只見上面有著許多虛線和細紋,標明了如何運氣凝聚真火,以及發掌運功之法。

  在這寒冷逾冰的湖底,他的思維格外清晰,只看了幾眼便已將那三個圖式記憶起來。

  他懷抱長劍僵硬地坐著,腦海中的三個圖式反覆回轉,盡在思索著那人像上線路的運行,一經深思,他才發現烈陽神功的練法深奧無北,愈是深入,愈是難以瞭解,到後來根本就與理不合,無法可練。

  他頹然閉上眼睛,忖道:「若是像這樣一口真氣時而連沖三個穴道,時而逆反回聚於丹田,豈不是要使人經脈破裂、氣血散盡而死?」

  但是就在這時,他渾身的經脈俱已硬化,僅有丹田一口微弱的真氣,還凝聚一起。

  他苦笑一下,曉得只要再過半個時辰,這口真氣一竭,自己便得死去。

  面對著死亡的魔影,他抱著那柄射日神劍,緊緊的不敢釋手,柄上寶珠抵住小腹,讓那一絲溫暖之氣透進丹田,遏止寒氣的侵蝕。

  輕撫著平滑的劍鋒,他那麻木的五指有了些微的感覺,在這剎那間,他感慨地忖道:「人生就是如此,對於世上的東西有著太多的留戀,卻總是不能抓緊……。」

  他淒涼地笑了笑,忖道:「面對著死亡的挑戰,誰又能夠超越命運的算計,而戰勝死亡?誰能夠將他自己的生命活著帶走?」

  望了望頭上緩緩流動的暗潮,他那悲觀的情緒陡然一震,忖道:「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像我這樣,身懷絕世珍寶,復能在這湖底之中親見這等奇景?而且我還獲有罕世奇學,得有絕代利劍,我豈可就此於向死亡低頭?命運待我既然如此,我尚有一絲生機,豈能就此放棄?」

  剎那之間一股豪氣充塞心頭,他作個決定:「無論如何,在我死前一定要將這三個圖式練成,不管這太陽三式是否能提煉體內真火驅除侵入的嚴寒,我也要一試,絕不放棄生存的權利。」

  於是他閉上眼睛,開始照著第一個圖式練習。

  要知人的情緒是每每隨著周遭的環境而改變的,有似潮汐似的起伏不定,翻滾不停,時而悲傷,時而歡樂,時而頹喪,時而振作,因而所表現於外的行為也就不同了。

  有那大智大慧之人,每能在憂鬱頹喪的時候,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受環境的影響,而找尋歡樂,振奮精神,藉著情緒上的高潮,而成就偉大的事業。

  所以說偉大的人能夠以自己的智慧來改變環境,創造環境,克服前途的艱難,而那些終日受著環境支配的人,只能接受環境的擺佈,而平平庸庸忙忙碌碌的渡過一生,終其老也不能做出一番大事。

  反抗命運撥弄的人,在命運之神的手掌裏掙扎,每每能夠脫出死亡的困囚,由於這份勇氣,使得他能夠嚐到跟隨死亡威脅之後而來的甘果。

  湖水靜靜的,被辟水珠撐得開開的,不知何時已由暗綠變為翠綠,有如一層碧蘿天蓋將他罩在裏面。

  過了好久好久,白長虹睜開眼睛,重重的吁了口氣,臉上一片失望之色。

  他抬起頭來,望著碧綠的湖水,懊喪地低聲自語道:「唉!天亮了,這個時辰又是白白過去。」

  那圖式上的心法,完全與中原內功心法路徑不同,更與他所習的點蒼心法迥異,所以他練了一個時辰,根本都不能運氣循著那怪異的路子沖越經脈。

  他默然望著清綠的湖水,忖道:「想不到湖底如此平靜,如此美麗,直像是夢幻中的世界,像是用琉璃碧玉嵌成的……」

  他的思緒一頓,突地想到一個問題,不由疑惑地忖道:「咦!為什麼這湖底沒有一條魚?」

  但是他這個念頭還未釋去時,眼前就掠過一群銀白色的小魚。

  那些小魚有著白銀似的鱗片,尖銳的頭部,狹長的身軀,細柔的鰭尾,像是一條條的玉帶在水中飄拂。

  白長虹驚奇地忖道:「想不到在這嚴寒似冰、暗潮洶湧的湖裏,也能夠產有魚類,看這些小魚狹長如帶,擺動著細尾,竟能穿行波潮之中,而不致破壞水中的均衡被擠壓死去,真是奇妙;若不是它們有著狹長如帶的身軀,怎能適應水波的激盪……」

  他的腦海之中突然有著一個意念像電光閃過,他渾身一顫,脫口呼道:「忘卻自己,任憑水波逐流!」

  他曉得自己領悟到學習太陽三式的訣竅了,不由得興奮地道:「我只要把以往學過的各種心法齊都忘去,便可以像一張白紙般的隨意塗上任何顏色,而不要固執的存有比較之心。」

  須知每個人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存在於心底,每逢到一件事情,必然會以自己的主觀去判斷,如此則由於主觀而影響到對於某種事物的看法。

  白長虹一旦明白了這個道理,頓時瞑目肅容,強自將以往習得的任何武功都拋諸腦後,鬆懈全部精神,開始重練「太陽三式」。

  他一陣時悲時喜,自言自語的樣子,若是在外面被人看見,一定會被人視為瘋子。

  幸好他是置身在湖底,所以獨自叫鬧一番,也不致受人打擾。

  也不知過了好久,他那蒼白泛青的臉色,漸漸的轉為紅潤,頭頂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白霧,凝聚在身外。

  他那伸直僵硬的雙腿也開始彎曲了起來,盤膝趺坐。

  白霧越聚越濃,一層一層的將他身子都纏了起來。

  陡地──

  他低喝一聲,雙臂往外急分,那纏繞在身外的白霧齊都化為顆顆水珠,灑落地上。

  體內真氣驟沖「尾閭」、「命門」、「紫宮」三穴,逼進「天突穴」裏。

  陡然之間他張嘴低喝一聲,有似鬱雷迸發,震得湖水中波浪翻滾不已,那些銀魚也都游竄開來,似是不能忍受水中激盪的力道。

  一股灼熱的氣柱自丹田升起,迅捷無比,立即佈滿全身,充溢在每個穴道之中。

  立刻,白長虹臉孔漲得通紅,頭上沁出顆顆汗珠,他身下泥濘的湖底此刻被他體內真火烤得水份齊都蒸發,變為乾燥的土地。

  他只覺整個身體有如置身烘爐之中,被熾熱的烈火煎烤著,每根骨節都是烈焰。

  一股特異的力道使得他渾身肌膚幾欲焦灼裂開,他痛苦的低吼一聲,立身而起。

  雙掌一揚,他那如玉的手掌倏地變為火紅,周遭熱浪騰散,他的掌心之中閃過紅艷的光霞,湖水嘩啦一聲大響,裂破出一個大洞。

  波濤洶湧,整個大湖幾乎都為之翻轉過來,辟水珠旁的土地,齊都變為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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