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蕭瑟 > 落星追魂 | 上页 下页


  這一陣吵聲,驚動了屋裏的人,一個個的都圍在門邊看熱鬧,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

  小孩掙扎著好一會兒,但卻怎樣也掙不開,突然的,他的臉上泛起了黃色,四肢一陣抽動,頭軟弱的垂下去,他是因用力過度,昏倒過去了,張大胖者見他已昏倒,便把他給扔在地上,拿起菜刀,自顧自的去切菜,不管他的死活。

  這時一個鼠目鉤鼻,兩頰見骨的中年人,分開眾婢,走進了廚房,一面在扣著衣扣,一面口中嚷道:「幹什麼?幹什麼?」

  待他看清劍銘躺在地上,緊閉雙目又咬緊了牙根,他皺了皺眉,說道:「怎麼又昏倒了呢?我說老張你少跟他鬧鬧好吧!」

  他回頭望著那還站在門口的女婢叫道:「你們看什麼,還不快去做事,走!走!走!」他一面吼著,一面揮手叫她們離開,那些女婢也都紛紛的走開了。

  他突地又叫道:「阿翠!你過來把少爺抱回他房中,給他灌一碗薑湯。」

  一個丫環應聲而至,把劍銘抱起,走出了廚房。

  這中年人正是那老家人阿福之子──高福賜──李家的大管家,這時,他待那女婢走去後,便低聲埋怨道:「老張,這麼多人,你怎麼也是這樣說呢!我早跟你說要慢慢來,不要讓左右鄰舍生出疑心,這樣我們才能安穩的得了這份產業。」

  張大胖說道:「你偏要這樣麻煩的慢慢來,我說找個人把他宰了,不就是我們的天下嗎?何必多拖時間?」高福賜說道:「你曉得他父親會武功嗎?以前有一晚,我起來解小便時,便見到李老爺拿著一把寶劍,在庭院裏舞著,舞完後那閃閃的劍光還好像在我的眼前樣的。但我只覺眼睛一花,院子裏人就不見了,當時嚇得我趕快的蹲在毛坑裏,動都不敢動。因此我始終顧忌著,若是他趕回,曉得這事,我們還有命啊!所以我才叫你慢慢來。」張大胖說道:「找個晚上下手,還怕什麼人曉得麼?到時我們二一添作五,把房子田產一賣,遠走高飛,還怕什麼呢?何況他已去了三年多,還不回來,依我看八成是死在外頭了。」

  這時內宅忽地傳來一聲嬌喝:「福賜!你在幹什麼呀?還不快來。」高福賜連忙應聲道有,

  張大胖也催促地道:「你趕快去服侍你的寶貝吧!不然等下,又要跪算盤,頂夜壺了。」他自己說著都好笑起來。

  高福賜紅著臉道:「你別說笑話了。我們說的話,等會再繼續談,現在我要進去了。」說完他連忙跑回內宅。

  張大胖仍是繼續在切著菜,但嘴角卻掛起一絲奸笑。

  這時在廳堂後面的一間斗室裏,李劍銘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一眼瞥見自己已經睡在自己的床上,口裏辣辣的,舌尖上還帶著一點點甜味。他望著那灰色的牆壁,牆的角落,有著幾個蛛網,

  蜘蛛正在裏面等待著它的食物。

  他望著那盤在蛛網中的蜘蛛,想道:「蜘蛛在等待著它的食物,等待著它生命裏的希望,等待著昆蟲去送死,這在它,只是能這樣做,因為它除了等待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但是人也應該這樣嗎?讓一切的希望,都在等待中來到?讓生命在等待中消逝?

  不!生命的光輝要自己來創造,一切的希望,要靠奮鬥,才能付諸實現,否則那只是空幻的等待。

  但是……

  但是我卻明明曉得自己的生命之光即將熄滅,而我仍然在等待著,等待著奇蹟的出現,忍受著折磨,難道我這是應該的嗎?還是我在流連著這個家?……我是在想重嚐那以前的溫馨?但這個家已不是我的家,我失去了它,而它也遺忘了我。

  他側了側身子,讓自己舒服點,床板受壓,而發出了一陣呻吟。他仍然繼續的想下去:「自從老阿福死後,我就變成了別人的眼中釘,他們把老儒師給辭退,說叫我多休養,但不到兩月,卻要我做事,說是鍛鍊身體,哼!他們明知我不能多動,偏要這樣來折磨我,叫我早日的死去,那麼這一切的產業,都歸他們了。」

  他淒涼的笑了笑,用手摸摸頭上紊亂的頭髮,繼續想道:「爸偏又不回來,如果他曉得的話,那他一定會趕回來的,不過,他為什麼要出去這樣久呢?既然找不到藥草,那麼該早些回來,我才不相信我會在十五歲時死去,但是一個人預先曉得他的死期,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想到這裏,他肚子咕嚕嚕的直響。

  他用手摸摸肚子,揉了兩下,想道:「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東西,但我絕不出去,看他們會不會把飯給送進來。」但他看到那被灰塵蓋滿著的帳頂,他否認了剛才所想的,他想道:「在這兒已沒有一個人在關心我,沒有一個人在當我是小主人,我再留在這兒已經沒有什麼意思,難道我不能走到外面去找爸,我曉得爸是很有名的,一定有許多人認識他。」

  「我可以趁晚上動身,那麼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我到那裏去了,但是現在我總不能餓著,好吧!現在我就去吃飯。」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鞋子,便走出房子。

  他走到廚房去,見到一個女婢正在洗碗筷,他問道:「還有什麼東西可吃的?」

  那女婢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答道:「你自己不會去找,還要我端給你不成!」

  他一聽,怔了一下,但他終於還是自己走到碗櫃邊去拿起碗,找到飯鍋,但一看已沒有一點菜了,他問道:「怎麼會一些菜都不剩了呢?」

  那女婢冷哼了一聲,說道:「誰叫你現在才來,大師傅吩咐把剩菜統統給倒了,說不叫那小雜種吃,我也不曉得誰是叫那小雜種。」說完她輕蔑的笑了笑。

  她的輕視,有如一根利箭,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房,那鮮紅的血液,一滴滴的湧出,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將牙齒咬得緊緊的,硬硬的忍了下去。

  他把飯碗一摔,憤怒的走出廚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拉開了書櫃,把一本「孟子」給拿出來,全神貫注的看著書,他誦讀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

  夜幕掩蓋了大地,天上稀疏的有幾顆星兒,閃著微弱的光輝,月兒卻躲在濃雲的後面,是以顯得較為黑暗。

  微風吹得樹枝搖擺不定,簌簌地作響;遠處村落裏傳出幾聲犬吠……

  這時從一個小土坡上,爬起了一條人影,他佇立在土坡上,望著那靜靜地躺著的小村莊,他依稀可以看出一個較為高大的黑影子,那正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那兒留下了他多少的記憶,多少的足跡。

  村落旁的一條小溪,看來就像彎帶樣,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起了淡淡的銀光,他依稀可以聆出那潺潺的流水聲……

  他正是那棄家出走的李劍銘,在晚上時他偷偷的起來,將書包紮成一個包袱,加上幾件破衣,便輕輕的開了後門,離開了這個令他留戀而又傷心的家。

  這時,他依戀的對著那較為高大的黑影子──他的家──投下最後一瞥,口中默默的禱著道:「終有一天,我將回來,我將要帶著光榮回來,我將要為你洗刷這可恥的污穢。」他想了想,又堅決的說道:「我將要以現在施之於我的,十倍還施於施者──不管是恩或者是仇。」說完,他背起包袱,順著土坡右側的小道朝北走去。

  星光照見他一個人踽踽而行,行向那無盡的天涯。他毫無畏懼,而是充滿了希望。風颳過他的身軀,但只掀起了他的衣襟,卻動搖不了他堅強的意志……

  黃昏時,太陽已跨過了澄藍的天空,停留在西邊的山頭上,把西天燒成一片殷紅。

  落日的餘暉投射在這片密密的樹林上,使每一片葉子,都好像抹上了一層霞光。

  微風輕輕掠過樹梢,她那恣意的撫摸,引起樹枝低低的淺笑,擺動著身子,扭了起來……

  這時在大片廣闊的樹林裏,正有著一個瘦弱的少年人在行走著,地上的碎葉,被他的腳踏得簌簌作響。

  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照射在地上,灑出無數的光影,隨著樹梢的搖動,在跳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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