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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哪知,只覺眼前一花,那位年輕客人,居然一轉身已向裏走去。

  他沒理會,一抬眼,只是車上的絨幔已掀了起來,裏面,用皮袍圍著兩個年輕男女,從面貌上可以看出,似乎是姐弟兩人,那男孩子一身鄉土打扮,外形老老實實;倒是那妞兒生得挺俏的,一身墨綠的羅衫,下罩一條同色的百褶裙。兩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繞著肩頭垂到前胸。此時,她正在低著頭結著髮梢上的紅絨。

  那個趕車的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莊稼老人,黃蠟蠟的臉,八字鬍,一身舊棉袍,油垢垢的發亮,此時,他將長鞭插在轅杆上,大步的踏了進來。

  小冬兒上前一步,哈著腰笑道:「爺們!住店!請!」

  他可不敢再放連珠炮了,生恐再碰個釘子。

  「掌櫃在不在?」

  那土老兒先不回答,反問他一句。

  小冬一聽居然人家還是掌櫃的朋友,慌忙又堆起笑臉,道:「爺!二爺有事出門兒啦!您這是打尖,還是住店,咱們這兒有的是乾淨的上房,寬敞的廳堂,通風的……」

  趁機又是一篇生意經。

  那老兒皺了一下眉頭道:「那我不停了,天不算太晚,還可趕段路呢!」

  那小冬兒一聽可急了,大叫道:「爺!忙什麼!天這麼晚了,天氣又不好,您……喂!桂先生呀!」

  此時,那賬房似乎也聞聲趕了出來。

  小冬兒急忙道:「桂先生,這位爺是咱家二爺的朋友……」

  那土老兒接口道:「路過這兒,主要的是看看武掌櫃的。他既不在……」

  「爺臺,您這就見外了,二爺雖不在家,伙計可絕不敢怠慢您呀!要是爺臺您過門不入,二爺回來,豈不責怪我們這些下人失禮?」

  那賬房先生一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乾咳一聲,接著道:「何況,天那麼冷,牲口也受不了呀!」

  顯然,他老眼還不花,居然也看到外面的騾車了。

  那老頭兒猶疑了一下,又望了望裏面。小冬兒一見,他已有點心動,急忙跑到外面去準備拉騾車。

  「爹!咱們還是回去吧!」

  顯然,那姑娘也不願意在外邊過夜。

  「我也是這樣想呀!可是雪要是再下就糟了。」老頭兒皺眉望著孩子們說:「再說我們衣服不夠厚,會著涼哩!」

  「可不是?下雪天趕路,真受罪呢!爺臺!你放心好了,快!小冬兒,招呼住牲口,好生餵足草料!」

  那賬房可真夠精明的,就這樣,爺們三個又落了店。

  「爺臺,裏面請,後院有的是寬敞的廳房!」

  那賬房一面肅客,一面躬著身子,領先走著。

  過了門檻,裏面一片鬧烘烘的,敢情天井旁是間大房,裏面正一桌桌的圍滿了些沒走的鏢師、客商,還有些流裏流氣的地痞無賴之類的人,在賭著錢。

  一見那姑娘走過,有些人輕薄地怪叫著,那姑娘紅了臉,低下了頭。那黃臉的土老兒往屋裏瞧了一眼,直皺眉頭。可是,那站在後面的男孩子,卻直著眼睛瞧著屋裏,立住了腳,半晌,他似有所覺的連忙走開。

  轉過天井,到了後院,那賬房一抬眼,只見平兒正立在一株老梅下若有所思的、怔怔的望著天。

  他慌忙一推眼鏡,笑道:「公子爺!您還沒睡呀!」

  平兒聞聲輕「啊」了一下,收回視線,一見是賬房先生,連忙微哂一下道:「嗯!還沒呢!」

  說著,一抬眼看到賬房後面跟著的三人,不由微怔一下,但他發覺,此時,那黃臉的土老兒也在詫異的望著他,便微微頷首,轉過身子,繼續欣賞著那椏槎積雪的老梅。

  他清楚的聽到,那賬房先生將他們分別安置在幾間廂房裏,道歉地離開。

  他想回房就寢,但在晚風下,又覺毫無睡意,便一拂長衫背負雙手,在院子裏踱起方步來。

  那天角,幾粒冷冷的寒星,在眨著……

  一彎下弦月,照在那積雪的屋簷,一片瑩白……

  幾株盤虯的老梅,在院子裏亢立著……

  淡淡的月色,灑在那椏槎的積雪枝頭,顯得它是那樣的剛勁、倔強……

  他長嘆了一聲,感嘆的道:「我從小流浪在江湖,包圍著我的,幾乎全是困逆和苦難,以及那些險惡的小人,如果不是那位善良的怪人,我真不知會淪落到什麼地步。

  「那位怪人,他傳授了我武功,就是希望我能把握住自己,站穩腳步,去向惡勢力挑戰,但一年來我做了些什麼呢?

  「啊!我太辜負他的心血了,他曾經說,要我為人世的不平而努力,為光大那位『九天神龍』的絕學而努力,我卻只是為了自己的私仇而不斷的向武當山挑釁,徒自浪費了無數的光陰。

  「從今起,我應該確實的把握住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讓它荒廢,等到尋到『青衫飄客』,向他索回『回龍秘笈』,我再找個地方,好好的練一練,然後我便要效法韓老夫子,以天下為己任,剷除人間的不平。」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凝視了一下樹枝,忖道:「有些人,往往會因為眼前困逆環境的挫折而跌倒,再也爬不起來,但是老梅在這寒冷的冬天,冒著風雪,仍能倔強的矗立著,眼看著別的樹都枯了、黃了,它卻依舊傲然的不畏霜寒。

  「人,也應該這樣呀!困苦的逆境,不算什麼,學著倔強的老梅。挺起胸膛,勇敢的承擔起來,再不然,抖落它,不要讓它壓垮了你的身了,黑暗的日子過去,也就是光明的來臨,努力吧!老梅!讓我們互相祝福,寒冬過去,就是春天來臨,願我們的前程,都像春天一樣的光明!」

  他發癡的凝視了半刻,轉身踱向臥房。

  突地──

  左邊那間廂房的房門,「呀──」地打開,一張清秀的臉龐探了出來,一瞥之下卻又縮了回去,但那一對長長的辮子,和一雙湛澄的眸子,卻鐫入了平兒的心版。

  「她那雙眼睛,多像小鳳呀!圓圓的好像會說話一樣,充滿了慧黠,不過,小鳳的辮子可沒有那麼長!」

  他怔怔的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半刻,警覺地揶揄一笑:「我這算作什麼?站在人家大閨女的房門口,嘿!」

  想著,他急忙邁向自己的房門,在他推門入內的一剎那──

  他似乎發覺眼角黑影一閃,向著前院走去。從身形上,他猜測是跟著那土老兒的男孩子。

  他關上門,走到床前,狐疑的忖道:「這時候,他要到哪兒去?他們這幾個人,都透著幾分古怪。」

  想著,他又想到了那大辮子的姑娘:「一年來,小鳳應該長高了,她的辮子,也有那麼長了吧!啊!我得抽空回去看看才對,這一年來,給這些瑣事纏住了都沒空去想呢!」

  他感嘆的伸手入懷,取出一錠碎銀,在燈下,他看了看不由一笑:「那小冬兒自以為聰明,但他怎會想到……嘿嘿!」

  說著,他將碎銀放入懷中,又摸出一本殘破不全的書來,但聽他朗朗誦道:「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他正舉燈誦讀了半刻,突然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他側起耳朵,發覺那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是來自前院,腦筋一轉,他微「哦」一聲,忖道:「剛才進來時,好像那天井口的大房裏在賭著錢,恐怕剛才那老頭兒的兒子也趁機溜去了!」

  想著,他丟下書本,又開門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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