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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身披藍紗少女見他又停下來不說,忍不住又追問道:「以後呢?難道我娘就為這件事,離開了白雲峽不成?」

  藍海萍遲疑半晌,才接道:「以後,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閒暇之時,常常彈著琵琶給我唱歌。在一個大風雨夜裡,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說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們就成了親。事後,我發覺《歸元祕笈》上幾種深奧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而無法再練,心中忽對翠蝶生了厭惡之感,任憑她百般溫柔體貼,都無法使我心回意轉,反而更加重我厭惡之心。唉!那時我完全陷入於練武的狂熱之中,一氣之下,就從洞外搬了一塊大石頭,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擋了起來,翠蝶幾次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無力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這樣一連數月,我一直未和她講一句話,看她一眼。最後一次求我之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懷了身孕,但我仍然執迷不悟,不肯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現在想來,無怪她恨我入骨了。」

  白雲飛、李青鸞都聽得滿臉淚痕,那身披藍紗少女,更是哭得淚人一般!

  只聽藍海萍繼續說:「有一天我出洞習練掌法,臨行之際,忘記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機會進了我住的石室,把三冊《歸元祕笈》一齊帶走,待我返洞之時,她已不在,單留下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我以為她去散心,過一會自然回來,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見她歸來,我才開始感到焦慮起來,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蘭黛公主又每天哭鬧著要找翠姨,更是使我心情不安!」

  藍海萍黯然接道:「我因傳授蘭黛公主武功,不能專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功學成,已是八易寒暑。這時,我決心離開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聳雲巖頂,對天立誓:把今後歲月,盡用在尋找翠蝶之上,如不見翠蝶,寧可埋骨白山黑水,也不再回白雲峽。可是當我乘鶴離開白雲峽時,忽然又想蘭黛公主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丟下她一個在荒山絕壑之中,不但愧對先皇,而且也對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為難起來。

  「經過一天思忖,才被我想出一個法子,立時又趕回京都,在禁宮之中,活捉了武功高強的錦衣衛士陳葆,又選了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我把他們帶回白雲峽,說出蘭黛公主身世,讓他們立下重誓,留在白雲峽中侍候公主,我暗中查看,見他們都能赤心忠膽保護公主,才放心去尋翠蝶。我初意乘鶴尋找,但想到翠蝶為我所受的苦難,隨把靈鶴玄玉,留在白雲峽中,征步踏上旅程,費時五年,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雲貴邊區,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尋找到岷山深處的百花谷中──」他望了身披藍紗少女一眼,接道:「那時,你大概有十三四歲吧!正和四個小女孩在那幽谷花叢中追逐鳥蝶玩耍,你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當時就啟動了我的疑心,但我知道你娘恨我入骨,如果我正面求見她,她決不會見我,只得暗中隱起身子,直待你們玩倦回家之時,我才暗中跟蹤你們,找到了翠蝶的住處,在我想法之中,準備突然衝進去,使你娘無法躲避,如是翠蝶,我自然要泣涕苦求,要她原諒,萬一不是,我回頭就走,也免去一番口舌解釋,哪知我這一念之差,卻害她走火入魔而死。」

  白雲飛一顰黛眉,接道:「不知翠姨練的是什麼內功,難道以師父精深的內功,和《歸元祕笈》上記述的療傷之法,都不能救她過來的嗎?」

  藍海萍歎道:「唉!那《歸元祕笈》療傷篇上的記載雖然廣博,但翠蝶所習內功,乃是天機真人的玄門一元罡氣和三音神尼的般若禪功合輔而成的大般若玄功,也是《歸元祕笈》上最為深奧的一種內功,此種絕世之學,一旦練成,其效能非常人能夠猜想,翠蝶知我已盡得《歸元祕笈》上中兩冊武學,如不練成大般若玄功,恐怕不能制服住我。

  「唉!可憐她以一個毫無武功基礎的纖纖弱質,竟憑一點聰明,硬把那修習乘內功的法門記熟,苦心練習,這期間不知經歷了多少的危險,我入洞中之時,她正行功在緊要關頭,可恨我當時太過衝動,沒有留心到她正在行功,十幾年渴思之情,四五年跋涉之苦,一旦找到她,心中驚喜至極,急撲過去,抓住她大叫她的名字。

  「哪知我這一鬧卻害她走火,只見她忽地睜開眼睛,噴出幾口鮮血,人便暈倒過去,我被那意外的變故驚得呆在那裡,半晌之後,神志才恢復清醒,才看出她是在修煉內功,被我這一擾,走火入魔,我自禁宮受傷之後,已把那療傷篇中各種療傷之法,熟記胸中,當下動手替她療傷,哪知耗去了頓飯工夫,仍無法把她救醒,似是那療傷之法,全都沒有了效用,正在空自發急之時,翠蝶忽然清醒過來,左右開弓,打了我兩個耳括子,罵道:『哼!你怕我練成了大般若玄功之後,就不能再被尊稱為天下武功第一是不是?不惜到處找我──』她說過這句話後,人又暈了過去。

  「這時,我才曉得她練的是大般若玄功,那《歸元祕笈》就放在她的身側,我立時翻遍全書,看看有無療治走火入魔之法,直待找到下冊最後一頁,才見寥寥數語,寫道:如練此功走火入魔,一年內經脈硬化而死,唯一的救助之法,需服萬年火龜內丹,此物在峨嵋山──到了『山』字之時,忽然中斷,想是天機真和三音神尼寫到此處,人已不支。

  「我當時心中悲痛至極,恨不得把那《歸元祕笈》毀去,但轉念又想到祕笈中記載武學之博大精奧,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重傷之後,合錄這本祕笈的苦心,毀去奇書之心,又告消失,我本想留在那裡,想再待她清醒之時,給她解釋一番,然後再去找那萬年火龜,但想到她心中恨我之深,只怕留在那裡對她有害無益,只得把《歸元祕笈》放好,悄然離開石洞,轉奔峨嵋山中,尋求萬年火龜,可是峨嵋山萬嶺千峰,一時間哪裡去找,我在那深山峻嶺之中,往返苦尋,一下耗去半年時間,仍然沒找出一點頭緒──

  「有一天,我忽想想起翠蝶傷勢,不知在這半年之中,成了什麼樣子,懷念之心一動,再難遏止,立時暫停尋萬年火龜,又到岷山百花谷中,我不敢再去驚擾翠蝶,只是想隱在暗處,偷看她幾眼。哪知我藏在翠蝶居住的石室對面,一晝夜之久,始終不見人影,第二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才潛蹤到石室入口之處一看,但見室空四壁,哪裡還有翠蝶的影子,當時,只急得我如中瘋魔一般不知她是傷重而死,或是他遷而去──」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接道:「我們遷到谷後一座樹林中去了,那次遷居之時,娘曾對我說,她心中最恨的人,找到了我們安居之處,怕那人以後還來糾纏,連我也不准出林一步,唉!想不到娘心中最恨的人,竟是我生身之父。」

  藍海萍輕聲一歎,繼續說道:「我當時雖然急痛欲絕,但經仔細勘查石室,凡是需用之物,均已搬得一件不遺,如果翠蝶是傷重而死,自然不會有這等心情,經我這一推斷,才料定翠蝶是他遷而去,雖然我沒有見她之面,但只要知道她還活在世上,心中就安靜很多。我在石室中住了兩天,又折回峨嵋山去,繼續搜尋那萬年火龜下落,哪知又是半年過去,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這一來,真使我萬念俱灰,因為據那《歸元祕笈》上記載,翠蝶傷勢只能拖過一年、一年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也不算太短,我原想盡一年之時間,總可以把那萬年火龜尋得,那知一年勞碌奔走,不但未能尋得那萬年火龜,而且連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哭道:「娘在遷居樹林之後,只有九個月就不幸死去,臨終之前把我叫到身邊,告訴我說,待我長大後,心裡要是喜歡哪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並要我依她傳授之法,苦練那大般若玄功,待那任、督兩脈一通,大般若玄功初步基本功夫就算完成了,只要日後不斷修煉,自然日益精深,而且還要我把《歸元祕笈》讀熟,字字記心中,然後就把《歸元祕笈》用火燒去,再到括蒼山白雲峽找你,替她報仇!唉,娘啊,娘!你真叫女兒為難死了,我怎能害死親生父親,可是我又不能不遵你的遺訓──」她突然站起身子,緩緩面西而跪,雙手合掌當胸,玉頰上淚痕縱橫,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白雲飛仔細看去,只見她臉上肌肉不停地顫動,顯然她內心正有著無比的激動,不禁心頭微微一震,霍然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這時,藍海萍正閉目靜坐,默運內功,抗拒本身傷勢,只看他臉上滾滾而下的汗水,已知在強忍著很大的痛苦,是以他對自己愛女一切行動,均未見到。

  李青鸞更是從未聽到這等淒涼哀怨的故事,看到這等悲慘動人的情景,早已是淚若泉湧,哭得哀哀欲絕,雙目紅腫,淚眼難抬。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幽幽長歎一聲,接著哭道:「娘呀!娘呀!我怎能忍心害死爹爹,可是我不能背棄媽媽遺訓,這實使蝶兒為難死了。」說完,忽然從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翻腕向自己胸口刺去。

  白雲飛早已看出她神情有異,暗中戒備,來到她身側相護,見她拔出匕首,立時一伸右手,去奪她手中匕首。

  那知她右手將搭住身披藍紗少女的手腕之際,忽覺她右臂輕輕地斜移半尺,剛好把白雲飛一抓之勢避過。

  白雲飛吃了一驚,不知她用的什麼武功,竟能在極度悲苦之中,出其不意之下,行若無事般讓避開她這一招奇快的擒拿,情急之下,動口喝道:「快把你手中匕首丟下!」

  那少女被她一叱,不禁微微一怔,忽然依言丟下手中匕首,道:「唉!我娘告訴過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得聽你的話。」

  白雲飛伏身撿起地上的匕首,緩緩握著她一隻手,柔聲說道:「翠姨從小把我帶大,恩情也和母女一般,師父雖然有很多對不起翠姨之處,但他這十幾年懺悔之苦,也實在夠受的了,要是翠姨不死,知道師父這十幾年中的痛苦,只怕早已回到白雲峽谷與師父相聚了!」

  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想起了藍海萍身受重傷,回頭一看,不覺失聲叫道:「我爹爹哪裡去了?」

  原來藍海萍自知本身所受之傷異常嚴重,仗著自己數十年修為的精深內功,勉強把傷勢克制住,不使發作。但他很明白,越是克制,待傷勢發作之時,也越是厲害,他剛才已覺出體內有了變化,只怕很快就要發作,這一發作,定然是十分痛苦,只怕女兒看了傷心,借眾人分心旁顧之時,悄然起身而去。他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走得無聲無息,幾人雖都距他不遠,但卻沒有一發覺,直待那少女一叫,白雲飛才警覺到,抬頭看去,已不見藍海萍的蹤跡。

  一向沉著的白雲飛,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亂了,看看靜躺在地上的馬君武,忍不住珠淚奪眶而出。

  她放腿奔到一座崖壁之下,飛身搶上峰頂,提聚丹田真氣,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但聞四面山谷迴響不絕,滿山盡都是呼喊師父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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