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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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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髯老者搖搖頭笑道:「一夜風帆,何勞之有。」說完,吩咐艙外四個抱刀大漢,張掛雙帆,船放岳陽,又令兩個青衣童子,收了茶點,換上酒菜,和馬君武、李青鸞對酌起來。 馬君武和李青鸞都不會喝酒,停杯不喝。長髯老者也不強勸,只管自己酒到杯乾,一連喝了有十杯以上,才放下酒杯,與君武談些江湖奇聞,絕口不提一句正事。馬君武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邀晚輩登舟時,曾說過有要事賜教,現已酒醉飯飽,願洗耳恭聆教言。」 長髯老者歎口氣道:「令師對我有救命之恩,二十年愧無一報。日前傳言令師獲得武林奇寶藏真圖,致引起各派高手雲集湘北,風聲初傳,來人已是不少,大概這幾天中,三湘水面就要掀起一場爭奪藏真圖的風波。為這一幅寶圖,百年來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殺劫,常要株連數代,你既是崑崙門下弟子,難免不被波及,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敢斷言。實不相瞞,老朽也是為藏真圖而來,兩位早離此是非地,不失為上策,令師一代劍俠,必有法自保,不過兩位今後行藏,應求隱祕,倘炫技自露,無疑是自尋煩惱,江湖機詐,一言難盡,我能奉告兩位的也只是這些,咱們再見面時,敵友難料,我送兩位這一程,說不上報答令師之恩德,只能算聊表寸心,今天如不是機會巧合,被我下屬先察覺兩位行藏,要是落在別人眼中,不但要給令師增加無窮麻煩,兩位恐怕也要吃些苦頭了。」 長髯老者一席話,聽得馬君武又驚又急,憶恩師最近半月神態,確實有異,想必和死去師兄沈昌身上搜出的玉盒白絹有關──再想師父要青鸞和自己離開三清觀的神色,似很急迫,前後連想,這件事八成是實。馬君武想了一陣,劍眉微挑,一臉堅毅神情,笑道:「承蒙老前輩如此愛護,馬君武銘感肺腑,家師是否得到藏真圖一事,晚輩實無所知,恕難奉告,各派高手雲集湘北,準備對付家師和晚輩,那是別人的事,晚輩幼承恩師慈訓,素不存犯人之心,但是崑崙門下弟子,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到頭上,縱是刀山劍林,晚輩也無所懼,老前輩既是奉命來求謀寶圖,留晚輩同舟夜談,恐有不便,我這就告辭了。」說完,起身一揖,和青鸞向艙外走去。 猛聽那長髯老者縱聲大笑道:「玄清道人豪氣干雲,馬老弟盡承師風,崑崙門下人才,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難得一夜清談,何以竟決絕求去,順風揚帆,天亮前可達岳陽,今宵歡聚一別,我們再有碰面機會,說不定要討教馬老弟分光劍法,無論如何,請兩位讓老朽相送一程.也讓我聊盡一點心意──」說至此,倏而住口,長髯顫動,面色淒惶,似有無限傷感。 馬君武知他此刻心中,既感圖報師父昔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命行事,看他滿臉痛苦神情,倒不便執意而去,於是微笑著重返艙中,落座說道:「老前輩留客情切,晚輩們只好叨擾,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尋常小事,老前輩儘可不心為家師當年相助小惠,感到左右為難,再說就是老前輩放心不問藏真圖事,別人也不會放過晚輩師徒,不過這藏真圖是否真的落在家師手中,晚輩確未聽家師說過!」 長髯老者嘆口氣道:「馬老弟見識不凡,幾句話確不是平常人所說出口,老朽又有幸看見一代人間奇丈夫──」 說著一頓,又道:「不管怎麼樣,老朽總是愧對令師,天龍幫規令禁嚴,來的人又不只老朽一個,二位多珍重!」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此後,兩人都不再提藏真圖事,秉燭對坐,盡談些江湖怪聞,李青鸞坐在君武身側,時而靜聽那長髯老者講話,時而秀目含情,深注著君武微笑,燈光下看她,愈覺得秀美絕倫,這丫頭胸無城府,心若瑩玉,她見武哥哥談笑自若,竟也是毫無憂慮神色。 雙帆張風,船行快速,到東方曙色微露已抵達岳陽岸邊,長髯老者送君武、青鸞登岸,回頭看,那四隻梭形快艇,如飛而來,左面一隻快艇上後面繫著君武、青鸞原乘小舟,長髯老者直待那小舟靠岸後,才拱手作別,笑道:「老弟多珍重了!」 馬君武想說幾句感謝的話,還未開口,人家已跳上大船,揚帆而去,四隻梭形快艇,緊隨後面,不大工夫,已消失在茫茫煙波之中。 馬君武檢點小船上隨帶衣物,果然絲毫未動,略一收拾,和青鸞棄舟而去。 這時天色尚未大亮,行人絕跡,兩人展開輕功飛縱身法,快愈狂奔怒馬,不過一頓飯工夫,已走了二十多里,抬頭看,只見三面淺山環抱著一座小村,村前面一溪清流,水聲潺潺,村西邊山跟下,佳木蔥蘢中隱現出一堵紅牆,馬君武遙指那紅牆笑著:「那紅牆中就是寒舍,家父二十年前自宦海隱退,就在這東茂嶺安居了下來。」 青鸞轉頭一笑,答道:「這地方很好玩,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到那條小溪裡去捉魚好麼?」 兩句話,聽得馬君武臉上變色,心裡一陣疼痛,表情獃滯,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前立即湧現出兒時和表姐小絹捉魚溪中的情景,小絹比他大三歲,很小就死了父母,君武母親以姑媽身份收養了小絹,兩人從小就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日夕一塊兒遊戲玩耍,小絹對君武愛護的無微不至,君武對小絹那更是言聽計從,從牙牙學語到略通人事,吃飯讀書一步不肯離開,小絹秀慧過人,在君武小心眼裡成了天人,赤子心中情苗早植,當君武八歲被玄清道人帶到玄都觀中學藝,這一別就是十二寒暑,雖然這期間馬君武也回來過兩次,但這兩次他都是同師父同來,小住兩天就走,和小絹見面談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第二次回家是前年,那時馬君武十八歲,小絹已二十一歲,小丫頭變成了大姑娘,愈覺著嫻雅透逸,他趁君武初回之夜,玄清道人和姑丈在客廳挑燈夜話,差小婢銀瓶請表弟會晤深閨,兩個人都大啦,見著面都有點兒靦腆忸怩,相對無言,默坐良久,最後還是馬君武吞吞吐吐說出來想念深情,小絹含羞流淚勸表弟用心學習武功,她說:玄清道人世外高人,能遇得這樣好師父千載良機,不要為想念她而分了心神,不管馬君武那一天藝滿還家,十年,百年,她都會耐心等待。這句話曾說出以身相許,馬君武聰明人,那裡會不明白。 半宵清談,許下了山盟海誓,第二天馬君武又隨恩師回玄都觀去,如今和青鸞一道回來,恐怕要引起小絹誤會──他想的神往,站在那裡忘了走路。 李青鸞看君武停步出神,覺著奇怪,走到他身邊叫道: 「武哥哥,你在想什麼?」 馬君武低頭看她勻紅嫩臉上,滿是關懷神情,心裡又是一跳,淡淡道:「我在想師父──」 李青鸞點點頭,又是一笑,跟在馬君武身後,向那堵紅牆走去。 兩人越渡了小溪,又穿過一段草坪,翠竹佳木環繞中現出一座莊院,大門上橫題著「水月山莊」四個大字。這時,一個五旬左右老僕正在掃庭院,回頭看見馬君武,高興得丟了手中掃帚迎上來,笑道:「少爺回來了!老爺昨天還提起少爺,明天就是凌小娟姑娘的週年忌辰,你們從小在一塊長大──」 那老僕阿祿話還未說完,馬君武已聽得全身冷了半截,轉頭問:「阿祿,你說什麼,我的表姊死了?」 阿祿搖頭歎道:「皇天無眼,小娟姑娘倒比老奴先走了。」 馬君武抓住阿祿右臂問道:「她怎麼死的?」 馬君武功力深厚,此時驟聞噩耗,寸心痛碎,不覺抓住阿祿右臂,老僕人那裡還承受得住,只覺骨痛欲裂,鼻涕淚水一齊流,如何還能答得出話,李青鸞站在一邊,看得又擔心,又難過,她本是嬌癡無邪的大孩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解才對,瞪著眼站在一邊發愣。 這當兒,大廳裡走出了一個長衫布履、氣度高華的老者,留著蒼白短鬚,出了廳門,厲聲喝道:「武兒快些放手,你瘋了嗎?」 這一喝,馬君武由神智昏亂中醒了過來,轉頭看父親背著手站立廳外,這才鬆了阿祿,拜伏地上道:「武兒給爹爹請安。」 老者卻先問阿祿道:「你受了傷嗎?」 阿祿用袖子擦下臉,強笑道:「不要緊,老奴還撐得住,老奴還撐得住。」 老者點下頭道:「你去休息一下吧。」阿祿答應著退去。 那老者看著跪在地上的馬君武叱道:「你二十歲啦,怎麼還是這樣莽撞,我要再遲出來一步,阿祿一條右臂還要不要?」 君武又叩頭道:「孩兒驟聞小娟表姊死訊,一時情急失態,實非有意。」 老者歎息道:「娟兒的死的確可惜,我知你忍受已盡到最大心力,天不假年,人力豈能挽回,你起來。」說完話,一眼看到李青鸞,又低聲問道:「這紅衣女是誰?」 君武起身答道:「是武兒師妹,她叫李青鸞,奉師父命送她到崑崙山去。」 說著話,青鸞已走過來,馬君武低聲對李青鸞道:「這是家父。」 青鸞嬌喊一聲:「伯父。」便盈盈跪拜下去了,老者含笑還了半禮,李青鸞叩個頭站起後,也不知說什麼話,望著老者一笑,退到馬君武身後站著。 馬君武父親,叫馬龍,本是明武宗年間御史,因閹宦劉瑾弄權,乞休歸田,隱居岳州東茂嶺,建水月山莊閉門讀書,栽花自娛。馬君武四歲時和小娟由阿祿帶著在溪邊草地玩耍,被玄清道人路過看見,認為是天生異質,難得遇上,惟恐被別派發現帶走,隨借募化之名求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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