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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養元道:「那時武林中尚沒有滾龍王這個人,他不過是一個背棄少林門下的叛徒,被少林僧侶們追趕打傷,倒臥在路旁──」

  他長長嘆了口氣,道:「唉!如若貧道晚到上一陣工夫,他也將傷重死去,或將為野獸吞噬。如若他傷勢輕微,貧道也不會出手相救。偏偏貧道經過之時,他的傷勢發作,眼看就要死去,當時情景,實叫人無法不出手救他,因他內傷的嚴重,已非全用藥物可以收效,形勢相迫,使貧道不自覺傳授了我門正宗內功。這般巧合,陰差陽錯,造成了今日之果──」話至此處,突然長嘆了一聲,默然不言。

  上官琦道:「老前輩濟世救人,哪能夠算得有錯?」

  養元道:「這無意之錯,尚有可原,但有意之錯,就使貧道難以自遣疚懷了。」

  上官琦道:「此言何意?使晚輩百思不解。」

  養元道:「貧道救他之後,此事本該就此終結,哪知半年之後,他竟找上了武當山去。貧道當時看出他心術不正,但竟然貪愛他天賦過人,心存私念,想為我們武當派造就一個人才,把他引入了武當門下,親身授技,日夜督導。看他習武時兢兢業業,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精神,心中竊竊私喜,想他異日出道江湖之時,定能光大武當門戶。唉!名師易覓,良材難求,一時貪愛他的才華,造成今日之局。」

  上官琦道:「他朝夕得道長潛移默化,難道就沒有一點改過向善之心麼?」

  養元道:「歲月匆匆,他自投上武當山後,不覺已是兩度寒暑。在這兩年時光之中,他沒有下山過一步,武功方面,也得了我之七八的真傳。我正想授以我們武當門中鎮山絕藝的太極慧劍時,忽然兩個少林的僧侶造訪,而來人的身分甚高,貧道只好親迎入觀,兩人一見面,就指責貧道不該收了他們少林門下的叛逃之徒。貧道心中雖有所悟,但卻不禁地幫助孽徒起來,出言相護。」

  上官琦道:「老前輩可是因此和少林一門中,結下了仇恨麼?」

  養元道:「還好,貧道聽他們述說那叛徒形貌,和孽徒一般無二,當時就派人找他進入廳中,只要他能說出背叛少林派的原因,貧道仍然準備出面翼護於他,哪知找了半天,仍不見他蹤影。」

  上官琦道:「作賊心虛,敢莫是跑了麼?」

  養元道:「跑了也就罷了,不該臨下山時,殺了他一位守護出山要道的師弟。」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原來如此──」

  養元道長道:「我們武當門下出了此等之事,貧道也不便在兩位少林僧侶面前說出真象,只好告訴兩人,說我已遣差他下山辦事,一月之後當可回寺,要兩位少林寺中大師一月之後再來──」

  他輕輕嘆息一聲,道:「貧道原想在一月之內,定可追查出孽徒的行蹤和落足之處,不論追殺生擒,都好對少林寺有個交代。哪知事情的變化,竟然又出了貧道的意料之外!」

  上官琦道:「怎麼啦,可是沒有追查出滾龍王的行蹤麼?」

  養元道:「追是已經追查了出來,卻不料他揮劍拒捕,連傷四個同門,貧道得訊,親身趕去時,他已經兔脫而逸──」

  上官琦道:「滾龍王狡猾如狐,想生擒放他,自是大不容易的事。」養元道長接道:「望著傷亡在他劍下的弟子,貧道心中實有無法說出來的難過。我如不貪圖他的才華,存心光大我們武當門戶,也不會有這場慘劇了──」

  話至此處,心中顯然大為激動,胸前飄垂的白髯,突然起了水波樣的一陣波動。沉吟了良久,才接口說道:「相距少林寺要人的日期也愈來愈近,屆時如何向人交代,但我們武當山派出查詢他行蹤的弟子,卻沒有一個確訊報上山來,直待貧道和少林寺僧侶相約之期屆滿的前一夜,才接到一處弟子飛鴿傳報,發現滾龍王在開封出現。情勢所迫,貧道只有留書給兩位少林師父,婉轉他說明內情,然後飄然下山,直奔開封──」

  上官琦道:「可遇到滾龍王了麼?」

  養元道:「雖然貧道未在開封和他照面,但他在開封停留之事,卻是一點不錯。」

  上官琦道:「老前輩何以得知?」

  養元道:「貧道晚到一步,兩個追蹤他的武當弟子,又被他殺死在開封城外。」

  上官琦長長嘆一口氣,道:「這人當真是心狠手辣,世所少見。」養正道長道:「自上次本派有一次重大的傷亡之後,貧道已傳諭門下,不論何人遇上叛徒,即速設法通知貧道,並不得自行出手攔截。貧道自信除了滾龍王外,門下弟子,沒有一個敢抗我之命,兩個弟子決然不會貿然出手。滾龍王把他們殺死後想是發現了他們追蹤之情,而且兩人死時,面色慘白,但卻毫無掙扎的樣子,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段,兵不血刃,一舉殲去了兩個追蹤於他的武當高手。」

  上官琦道:「老前輩沒有見著他麼?」

  養元道長胸前長垂的白髯,忽然顫抖不住,想他內心之中正激動異常,沉吟了良久,才道:「見著了。」

  上官琦心頭一震,心知這兩句無意的相詢之言,剛好揭到了養元道長的瘡疤,但話已出口,已難再收回了。

  但見養元道長緩緩伸出右手,拂動一下胸前白髯,接道:「貧道目睹兩個弟子屍體,心中的激忿難平,決心要找到叛徒,不論追他到天涯海角。就地挖了一個土坑,埋葬了兩個弟子的屍體,隻身一劍,北尋叛徒,卻不料在黃河渡口處遇上了他。當時的渡河之人甚多,貧道雖然激忿難耐,但怕動起手來,傷了無辜之人,只好出言迫他隨我同回山,一面逼近他身側,以減少動手時多傷他人,卻不料這叛徒早已成竹在胸,居然答應了和我回山。行至一段四無人跡的黃沙灘上,叛徒忽然拔出長劍,露出了猙獰面目,和貧道動起手來──」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養元道長慈和的眉宇之間,泛動起一片忿怒之色,想是對這件事仍然耿耿於懷,難以忘去。

  那道長沉吟良久,仍然不言不語,上官琦、杜天鶚知他正在傷心時,也不敢插口多問,肅然端坐一側。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才聽養元道長一聲長嘆,接道:「貧道和叛徒激戰三個時辰,日落月升,仍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叛徒所學的武功,十分博雜,除了我們武當和少林兩門中武功之外,還有很多出人意外的詭異招術,迫得貧道不得不施出我們武當門下鎮山絕藝太極慧劍,和他相搏,才算把他傷在貧道的劍下,但仍被他兔脫而去。臨走時,打出了一股漫天藥粉,貧道驟不及防,吸入少許,竟然身中劇毒,只好暫時放棄追殺叛徒之心,回山療毒。那毒性十分奇惡,貧道連服了十一粒本門闢毒神丹,經過了半年運功調息,才算把身上的劇毒除去,但這時,叛徒亦銷聲匿跡,不知隱身何處。貧道曾和少林中人聯袂追尋,歷時近年,訪查不出他的下落。一年後重回武當之時,卻又目睹了一次驚心的慘事──」

  上官琦接道:「莫不是滾龍王──」忽覺此言大損武當派的威望,趕忙住口不言。

  養元道長道:「不錯,貧道返回武當時,三元觀又發生一件慘事。就在貧道回山的前一夜中,一個蒙面人單身一劍,夜上武當,三元觀中四大護法,被他殺了一人,傷了三個,然後從從容容,在武當派弟子群攻中,飄然逸走。貧道從幾個弟子口述中,料知那人定然是滾龍王這個叛徒。想不到我一念慈善之心,竟落得這等悲淒下場!」

  上官琦看他面上淒然之情,想他對此恨事,抱疚不安甚深,心想說幾句慰藉之言,也不知從何說起,長嘆一聲,默然不言。

  養元道長抬起頭來,望著屋頂,接道:「貧道有一件更為憂苦之事,深藏放內心之中,為此惴惴不安!」

  上官琦道:「道長有什麼事,只管請說,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當──」忽然覺著武當派掌門之人,身分是何等崇高,派中弟子,人數眾多,自是不乏高手,哪裡能用得到自己相助?趕忙住口不言。

  養元道長緩緩把投注在天上的目光,收了回來,投注在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隱秘,已經深藏在貧道心中甚久了,從未告訴過人。」

  上官琦道:「如是貴派隱秘之事,在下不敢預聞。」

  養元道:「唉!來日無多,貧道也不得不講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又道:「我們武當一派,近數十年,人才凋謝,後起不繼,貧道為了尋訪一個可造之材,曾經遍走天涯,芒履一雙,踏遍了大江南北,但良材可遇不可求,又豈奈何?滾龍王投師武當,貧道收容,也大半為了希望能支撐武當門戶,不使數百年的威名墜落──」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老前輩自有苦衷,那是難怪──」

  養元道長兩道冷電一般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身上,上下打量,不住地點頭,說道:「一個門派的掌門之人,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你知道麼?」

  上官琦搖搖頭,道:「這個晚輩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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