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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八章 漢陽古渡

  這一段時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見面,也不知袁孝在什麼地方,練的什麼武功。一時之間,想不出該到哪裡去找,長長嘆息一聲,又退回閣樓之中。

  他在那閣樓等了四天,仍不見袁孝蹤跡何處,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時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閣樓。

  上官琦未見袁孝之前,急於要見袁孝:其實見了袁孝之後,卻如未見袁孝一般。袁孝一直聽他詳細地講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終未發一言。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陣,上官琦忍不住問道:「袁兄弟對此事可有什麼意見麼?」

  袁孝搖搖頭,道:「大哥要怎麼辦,兄弟就怎麼辦。」

  他這兩年來,已可聽懂了大部人言,但說來仍然詞難達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雖失去了雙腿,但武功卓絕,行動仍極迅快,而且已過數日之久,追趕恐已不及。何況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說明去向。這等遼闊的世界,到哪裡找他呢──倒不如就在這古寺閣樓中等他半年再說。」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贊成。其實他心中沒有主見,如若上官琦主張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樣覺著不錯。

  半年等人時光,在感受上,本極悠長;但上官琦和袁孝日習拳掌,夜習內功,倒不覺得如何難過。

  起初兩月,兩人是各自練習,後來開始對掌過招。袁孝天賦異稟,神力過人,拳勢掌風,強烈絕倫,加上飄忽如風的身法,有時竟和上官琦拼上兩三百招不敗。

  匆忙不覺歲月長。又是桂子飄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過。那怪老人依然杳如黃鶴,音訊全無。

  上官琦天性純厚,怪老人逾時不歸,給了他甚大感傷。展開他留函重讀,尚有四月時光,才能打開他留下的木箱。

  後四月的等待歲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歡笑。那老人留給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給了他無比的想念和憂慮。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樂,不自覺間受了感動,兩人每日愁眼相對,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過滿四月,已是歲尾隆冬,深山風如劍,滿地鋪著白雪。

  這日是那老人十月約期的最後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閣樓中,由晨至暮,兩人未發一言。

  直到天色入夜,上官琦才站起身來,對著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著上官琦的動作,處處模仿。上官琦對那木箱行禮,他也對那木箱行禮。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處坐了起來,袁孝一直緊隨身後。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這木箱打開,看看師父他老人家留的什麼?」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將要觸及那箱蓋之時,突然又縮回手來,說道:「還是大哥開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興,當下舉手,輕輕打開箱蓋。

  只見箱中放了幾件衣服,摺疊得甚是整齊,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銀兩和四顆寶光閃閃的明珠。

  一側箱角處,放一封白簡。

  上官琦取出簡中函箋,只見上面寫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爾等就不必再久等於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銀兩,已足夠爾等離寺後,一段時日所需。寺中諸般隱秘,下山後,切莫輕易和人談起。孝兒不必再回那懸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雖已盡力代為療救,但人力能否勝天,挽她一劫,還難預料。爾等拆閱此信,其母命運已決──

  「孝兒天性純孝,知此警訊後,恐將痛不欲生,不但影響他武功進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淪,務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斷。但顯然餘意未盡,不知何故,未再寫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後,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說道:「兄弟,師父留函上說,要咱們早離此地──」

  袁孝忽然長嘯一聲,說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親,咱們再走好麼?」兩行淚珠,滾下雙腮。

  上官琦雖然不善謊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設法欺騙袁孝一下,只好搖頭說道:「師父留函之上,已經說明,伯母由他照顧,已遷到別處去了,咱們去也難見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怔,道:「什麼?」

  上官琦道:「伯母已不在原來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陣,忽然笑道:「由師父照顧媽媽,我自是更放心了,咱們走吧!」

  他心地純樸,只道上宮琦決不會騙他,登時恢復滿臉歡愉之容。

  上官琦暗自嘆息一聲,由箱中取了衣物換上,收好明珠、銀兩,離開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時諸般情景,下山時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緊隨在上官琦身後,心中更是雜亂異常。他從小在荒蕪的深山絕壑中長大,此番要告別幼時生長的地方,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覺內心充滿著無比的緊張。

  兩人同行,心情異樣。上官琦雖然已在江湖上走動過一些時日。但每次總有師父同行,萬事不用自己費心;此刻帶著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處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陽初升,晨霧未消。武昌城外的黃泥大道上,車聲轔轔,馬聲嘶嘶,一輛烏篷大車,劃破清晨的濃霧,疾馳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趕車的車把式,猶自穿著一襲破羊皮襖,揮動著長達五尺的牛皮長鞭。看似雖仍精神抖擻,但厚氈帽下的一雙眼轉動中,卻已有了不可掩飾的睡意,顯見是經過長途的奔馳。

  車入武昌城,方自駛進大街。車把式口中「的嘟」一聲叱喝,左手一勒馬韁,右手一揮長鞭,馬車向前衝出數步,便倏然停下。車廂中發出一聲睡意朦朧的問話:「武昌街可是到了?」

  車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揚起卻輕輕落在肩上,長長透了口氣,回頭道:「到了,你家,要是還不到──嘿嘿,我快車金四這行生意就沒得混頭了。」輕輕一帶韁繩,將馬車停在道旁。

  車廂中陸續地走出三個聳肩縮腦的漢子,四下打量幾眼,像是在確定這裡是否武昌一樣,然後滿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著:「好冷!」四下走去,車把式斜著腦袋看著他們身影消失在濃霧中,忽地眉頭一皺,轉身敲了敲木製的車廂,道:「裡面的兩個大哥,武昌城到了,該下來了。」

  車廂中輕咳一聲,一個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個像是初學人言語的聲音道:「到了麼?」車把式回頭望處,只見車門方自一張,一條人影,便已隨之掠下。車把式暗哼一聲,忖道:「這傢伙不但長得猴頭猴腦,神情言態,也有幾分像個猴子,卻偏偏和那麼一個俊俏的後生走在一處,真不知是什麼路道。」

  只見車廂中又已緩緩走出一個淡藍長衫的少年,下得車來,四顧一眼,笑道:「清晨霧重,今天想必是個好天氣。」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塵,衣裳雖不華麗,但卻絲毫不掩其英挺軒昂之態。車把式乾笑幾聲,道:「天氣雖好,我卻要睡覺了。」馬鞭「達」地一聲,車馬便已遠去。

  那藍衫少年望著車馬遠去,輕喟一聲道:「這種乘夜趕車的事,當真辛苦得很!」

  側顧先跳下車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澤之中,有什麼不同之處麼?唉!一個人若無一技之長,又不知力爭上游,便得和這些人一樣,終日碌碌,為衣食奔波,哪裡還有什麼雄心壯志──」說到這裡,語聲突地一頓,轉目側顧身旁的少年兩眼,方自迭聲又道:「我語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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