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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這聲音綿延不絕,鍾一豪傾聽一陣,立時辨出是一塊山石,由峰上滾落下去,撞擊在峰腰的突岩上,發出的聲音。聽那山石相擊的聲音巨大,那滾落的山石,似是不小,靜夜中這聲音聽來特別的清晰悠長。

  鍾一豪暗暗忖道:「這山石定然是谷寒香無意中碰落了。」當下縱身一躍,直向那傳來響聲處疾奔過去。

  他身法迅快,心中又惦記著谷寒香的安危,奔行之勢,迅快無比,片刻之間,已登上了前面的一座高峰。

  這時,那滾落的山石,似已到了崖底,夜又恢復了靜寂。

  鍾一豪雖然身負上乘輕功,但這一陣拼命急奔,也不禁有些微微喘息,停在峰腰運氣調息,一面抬頭向上看去。

  只見峰頂之處,一條人影在蠕蠕而動,心頭突感一陣跳動,人已疾如離弦流矢般,向上爬去。

  他似是怕驚動了谷寒香,將要追上那條人影時,突然放緩了腳步。

  暗淡的星光下,仍然看出那爬行之人,正是自己要找的谷寒香。

  未見谷寒香時,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找到她,待見到了谷寒香,心中又忽然害怕自己這等鬼鬼祟祟的舉動,不知她是否會瞧得起,心中患得患失,竟是不敢現身相見。

  谷寒香爬登上蜂頂之後,用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低下頭望著懷抱中的屍體說道:「大哥,就要到了。」伏下身去,在那屍體上親了兩下,又繼續向前走去。

  鍾一豪暗暗奇道:「她這般的翻過一山又一山的,不知要到哪裡去──」

  抬頭望去,只見一座高聳的絕峰矗立在此山之後,山上積雪皚皚,一片銀白,不禁吃了一驚,暗暗忖道:「那座高峰,不但高聳入雲,而且積雪甚多,就以我這身輕功來說,爬上那座絕峰,也得手足並用,艱難萬分,何況她武功較我甚差,懷中又抱著胡盟主屍體,爬上那座絕峰作甚?」

  心中雖感奇怪,但竟是鼓不起相喚谷寒香的勇氣,只好暗暗隨在她身後而行,暗中運氣準備,谷寒香一旦失足,立時出手相救。

  果不出他所料,谷寒香越過山峰之後,直向那座積雪的絕峰上面爬去。

  這座主峰,高出群峰甚多,方圓三十里內,一峰獨秀,再無高過它的山峰。

  不知谷寒香哪來的勁,竟然抱著胡柏齡的屍體,攀登而上。

  接近峰頂,行動更覺艱難,岩上積雪,岩下堅冰,滑溜難著手足,谷寒香扯破自己衣服,把胡柏齡的屍體縛在背上,手足並用的向上爬去。

  鍾一豪怕她失足跌下,在這等險惡的山形之下,祇怕不易接救,立時一提真氣,追到谷寒香身後三四尺處,隨行而進。

  只見谷寒香一雙白玉般的手掌,重重的擊在突岩之上,震飛積雪,抓緊岩石,然後再移動腳步,向上爬去。

  鍾一豪看的心頭暗生憐惜,忖道:「原來她是這樣爬上來的,虧她想得出來這個辦法。」

  忽聽一聲低嬌的「啊喲」之聲,但一聲響過。立時重又寂然。

  鍾一豪疑神望去,突然看到那積雪染上了紅色的鮮血,每一個她手掌觸過的山岩上,都有一塊清晰的紅色掌痕。

  這是多難忍受的痛苦啊,破了的手掌,還要用力的擊在冰冷的山石上,但她竟然能咬牙苦忍,不出一點呻吟之聲。

  他為之黯然一嘆,一個看去十分嬌弱的女孩子,竟然有著這樣堅毅不拔的精神!

  忖思之間,谷寒香已登上了峰頂,停下身來,回頭探看,鍾一豪迅快的隱起身子,躲在一塊突出的山岩後面。

  只聽山峰上傳下來谷寒香脆如銀鈴的聲音,道:「這座峰當真是高──」說完一句話後,再不聞一點聲音,似是又離此而去。

  鍾一豪探出頭來,向峰上望去,果然已不見谷寒香的影兒,心中大急,提聚真氣,一口氣爬上峰頂。

  一陣寒風,拂面吹來,鍾一豪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顫,這山峰之上寒冷無比,和山下溫和的氣候相比,真是兩個季節,寒冷得令人頭腦清醒,份外精神百倍。放眼望去,四面一片冰雪,仍是不見谷寒香的行蹤,他又不敢大聲呼叫,空自心頭焦急。

  忽然間,一陣輕微的冰雪相擊之聲,傳了過來,這聲音低微異常,錯非鍾一豪這等身負上乘武功,耳目靈敏過人的人,實難聽到。

  他循聲找了過去,轉過一個突岩,果見谷寒香跪在雪地上,不停用手扒著冰雪。

  她身上既沒有佩帶兵刃,雙手亦被山岩震破,此刻用手扒著冰雪,痛苦可知,何況這山峰上寒風刺骨,她手指早已凍殭,扒集的冰雪,越來越少。

  鍾一豪看那一隻纖細動人的玉掌,早已血肉模糊,再也無法克制下心中激動之情,大步而去,走到谷寒香身側,問道:「夫人,你扒集冰雪作甚?」

  谷寒香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道:「我在這裡建築一座房子。」

  鍾一豪心中暗暗忖道:「原來她對我突然出現之事,並無責備之意,早知如此,我該早些現身了。」口中卻說道:「夫人可是要用這冰雪造成一座房子嗎?」

  谷寒香道:「嗯!我要把大哥放在那冰雪造成的房子中,心中想念他時,就可以來看他。」

  鍾一豪心中雖覺好笑,但卻不敢形諸神色,正容說道:「夫人雙手傷破甚重,也該休息一下,這扒冰雪之事,由屬下代夫人做吧!」

  谷寒香道:「好吧,我也實在累了。」

  鍾一豪解開懷中緬鐵軟刀,開始扒集冰雪,他功力深厚,又有利器相助,片刻之間,已扒集一大堆冰雪。

  回頭望去,只見谷寒香斜倚在一座大岩石上,雙目微閉,狀似熟睡一般。

  鍾一豪連喚了兩聲夫人,均不聞谷寒香相應,不禁動了懷疑之心,走到谷寒香的身側,鼓足勇氣,伸手在她頂門之上一摸。

  只覺如觸冰鐵之上一般,心頭大吃一駭,原來她精神一懈,寒風勁吹之下,人被凍的僵了過去,鍾一豪仰臉吸一口氣,鎮靜一下心神,伸手一按她前胸,餘溫猶存,心臟尚在跳動。

  他低頭望望那日夜縈繞在心頭的美麗臉兒,一股激動之情,難以抑制,不自主低下頭去,輕輕在那冰冷的粉臉上親了一下。

  他心內雖然知道谷寒香已凍得失去了知覺,縱然親上她一千次一萬次,她也懵無所覺,但他平時對她的崇仰之心過深,一親之下,登覺犯了大罪,自愧形藏,舉起手來,乒乒乓乓打了兩個耳光。

  他雖是自相責打,但出手卻是很重,兩記耳光打過,臉上甚覺疼痛,但迷亂的神智,卻被這兩記耳光打的清醒過來,暗忖道:「她此刻已是奄奄一息,還不快想法子救她。」心念轉動,登時把其他之念,完全排除,探手抱起谷寒香的嬌軀,急急縱躍而下。

  他武功高強,奔行十分快速,片刻之間,已到峰下,找一處避風的山谷,放下谷寒香的身子,提集真氣,在她身上推拿。

  那高峰上酷寒無比,冷風砭骨,但這山谷之中,卻是十分溫暖,谷寒香凍殭的時間不長,又稍具武功基礎,經他一陣推拿,立時清醒過來。

  只聽她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鍾一豪和那美麗的目光相觸,立時凜然而退,急急說道:「夫人請恕屬下放肆──」

  哪知谷寒香微微一笑,毫無怒意地接道:「你心裡害怕麼?」

  鍾一豪怔了一怔,道:「夫人凍──」

  谷寒香道:「不用說啦,你為了救我,我不會怪你的,你心裡怕什麼呢?」

  鍾一豪道:「夫人量大如海,屬下感激不盡。」

  谷寒香嗤的一笑,道:「你這話不是說的很奇怪麼?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應該感激你才對,你為什麼要感激我呢?」

  鍾一豪道:「這個,這個──」

  谷寒香挺身坐了起來,指指身旁一塊山石,說道:「過來,坐這裡,我有話要對你說。」

  鍾一豪恭恭敬敬走了過來,依言在山石上面坐下,說道:「夫人有什麼教示?」

  谷寒香忽然流下淚來,幽幽嘆息一聲,問道:「我大哥是好人還是壞人?」

  鍾一豪道:「胡盟主氣度、膽識,心懷救人救世的宏願,不計本身譭譽,冒險犯難,捨身為人,用心之善,無人能比。」

  谷寒香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說道:「可是他卻死了,我沒有見到他殺一個人,做一件壞事,可是上天為什麼不容他活在世上呢?」

  她說哭就哭,而且哭起來悽涼無比,鍾一豪登時被她的哭聲困擾,而不知如何處理,呆呆站了一陣,才勸道:「盟主已經死去,夫人哭也無補於事,咱們要設法替他報仇才對。」

  谷寒香突然停住哭聲,慢慢的抬起頭來,望著天空閃爍的星辰,默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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