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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當下站起身來,低聲對嶗山三雄說道:「盟主運氣正值緊張關頭,不能驚擾著他,王兄傷手未愈,亦應靜靜的養息一下,咱們就在此地候到盟主清醒之後再走,至於這白衣婦人,祇怕是難以救治了。」

  鮑超望了那白衣少婦一眼,罵道:「這賤貨死了算啦──」

  那白衣艷婦忽然睜開眼來,望了鮑超一眼,又緩緩閉上。

  這輕輕一瞥之間,是那樣嬌弱悽涼,鮑超突感心頭不安起來,暗道:「我一個堂堂男子,對一個掙扎在死亡邊沿的婦道人家,口出這等放肆之言,未免有失大丈夫的風度。」當下轉過身去,低聲對余亦樂道:「余兄照顧盟主傷勢,兄弟去守左面側門,也免得有人闖了進來,驚擾到盟主療傷。」說完話頭也不回的向左面側門走去。

  那枯瘦如柴的中年大漢,接道:「我去守右面殿門。」轉身急奔而去。

  此人看去雖然十分瘦弱,一付皮包骨頭,但在嶗山三雄之中,武功僅次於老大鮑超,比起高頭大馬的王大康,尤勝一籌,排行第二,姓洪名澤,嶗山三雄之中,以他城府最深,手段最辣,故有「鬼諸葛」之稱。

  大殿上只餘下了靜坐調息的胡柏齡,奄奄一息的白衣艷婦,還有依靠在壁間閉日休息的王大康,和滿臉憂慮的余亦樂。

  余亦樂抬頭環顧一下四周的悽涼環境,心中泛起了千百種複雜的情緒,如今這大殿中所有四人,只有他一個沒有受傷,只要他暗中施展一點手腳,立時可以不露痕跡的把胡柏齡置於死地,再設法暗算了嶗山三雄,偽造胡柏齡手示遺書,不難取得綠林盟主之位,自己雖無意此位,但義弟鍾一豪卻是朝夕盼望著掙得此位,遺書中指明讓鍾一豪接掌綠林盟主,更是天衣無縫──

  心念轉動,殺機忽起,緩緩站起身來,向胡柏齡走了過去,暗中運集功力,正待出手點傷胡柏齡的死穴,忽聽身後那白衣艷婦輕輕嘆息了一聲,夢囈般地說道:「凍死我了──」

  這一聲低弱的呼喊,頓使余亦樂殺機消滅,回頭望去,只見那白衣艷婦身子動了一動,又寂然無聲。

  定神望去,只見胡柏齡閉目靜坐,神威凜凜,燭光照耀之下,虯髯根根如針,雖然在運氣療傷,但仍有著懾人的氣度。

  數月來重重往事,陡然在余亦樂腦際泛起,心中暗暗忖道:「綠林中龍蛇混雜,最難統率,除了此人這等胸襟,氣魄之外,實難找出第二人,萬一剛纔下了毒手,點了他的死穴,那可是鑄錯千古一大恨事──」

  忽見胡柏齡微微一笑,道:「那白衣婦人,對我施恩甚重,如非先擋陰手一魔一記『陰風掌』力,祇怕我受傷不止這般輕微了。請余兄看看那白衣婦人傷勢如何。」

  余亦樂猛然一驚,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微微一皺眉頭,面有難色地答道:「她傷勢甚重,祇怕難以救得過來了。」

  胡柏齡道:「你們暫時把她傷勢穩住,別讓惡化就行,待我再把真氣運行一周,再設法救她。」

  余亦樂道:「盟主但請放心,此事我大概還能做到。」

  胡柏齡淡然一笑,又緩緩閉上雙目。

  余亦樂緩緩站起身子,走到那白衣艷婦身旁,扶她坐了起來,自己也盤膝坐好,暗中運集真氣,伸出右掌,頂在那白衣艷婦的背心「命門穴」上,迫出本身真氣,一股熱流,循臂而出,直向那白衣艷婦「命門穴」上攻去。把她將要斷絕的氣息,又緩緩恢復過來,但聞嬌喘細細,似是人熟睡一般。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余亦樂頂門之上,已隱隱現出汗水。

  他收回右掌,略一喘息,又重新伸了出去,頂在那白衣艷婦背心「命門穴」上。

  余亦樂既能醒悟過來,是以對胡柏齡之言,奉若綸音,不惜拼耗自己元氣,以延續那白衣艷婦奄奄待斃的生命,在一夜之中,余亦樂以自己內元,在她十二處大穴上輸入她體內。

  天色由一線曙光,轉為魚肚白色,殿中蠟燭已盡,晨曦透進,已可看出那白衣艷婦面色與呼吸,逐漸轉入佳境。

  但余亦樂卻是緊閉雙目,一臉沉凝之色,滿臉汗水像黃豆一般,滾滾而下,身上汗水,已濕透外衫,身子雖然穩坐不動,但似已隱現不支之意。

  胡柏齡端坐一側,通宵暗自調息,試著以自身的真元之氣,打通各道經脈,想將「陰風掌」的陰寒之氣,逼出體外。

  這時透進大殿的陽光,正照射到他的臉上,只覺眼睛一亮,知道天色已亮,緩緩吁舒了一口氣,睜開雙眼一看,見余亦樂依然盤膝端坐,雙手正頂在那白衣艷婦的「命門穴」上,身上的汗水,被內元真氣一蒸,冉冉的冒著熱氣。

  胡柏齡一見他此等情形,自然知他是拼耗自己內元,在維持那白衣艷婦的生命,心中很是感動,當下又舒了口氣,氣貫丹田,微微伸展身軀,覺著經血通暢,似無異樣,起身走了過來。

  余亦樂對胡柏齡走到身前,渾似不知一般。胡柏齡半蹲下身子,低聲道:「余兄,看你神色,似是太累了,趕快歇息。」余亦樂還是未曾聽見一般,只鼻息重哼了一聲。

  胡柏齡舉起衣角,在他臉上輕輕擦拭,替他抹去汗水,道:「余兄──」

  余亦樂聽得胡柏齡一聲喚叫,雙眉一緊,用力睜開雙眼,嘴脣開合了一下,低沉地吐了一聲:「盟主──」只見他身軀一翻,人便仆倒地上。

  原來余亦樂以本身真元,耗了徹夜長長時間,他之所以還能坐在那裡助白衣艷婦打通經脈,維持她的呼吸,可以說是全憑一種內心對胡柏齡感激的精神作用,這時又因胡柏齡對自己這等關心,為自己擦汗,雖然沒有說話,但內心還是很清楚,不由得大是感動,待他睜眼,張口想說話之時,那硬聚的一口真元之氣立即散去,真元之氣一散,那股精神作用,也隨之失去,是以一張口,人便摔倒地上。

  胡柏齡疾伸雙手,把他扶倚膝上,運功聚神,雙手同出,連點他「紫宮」、「外陵」、「天地」、「神藏」、「衡門」、「百會」六大要穴。

  只聽余亦樂長吁一聲,口一張,吐出一口濃濁的瘀痰。

  胡柏齡左手緊握他脈門要穴,右手探手入懷,取出一隻翠玉古瓶,咬開瓶塞,倒出一粒朱丸,道:「余兄,你因耗傷過重,致一時血不歸經,快服下這粒丹丸,以保住脾臟心腑。」

  余亦樂也不說話,點點頭,張口吞下朱丸。

  胡柏齡合上瓶塞,低聲說道:「余兄快請運氣調息一下。」

  余亦樂微微一笑,道:「盟主但請放心,我服下盟主的靈丹之後,已覺好轉甚多,盟主不用再費心管我了,快些想法子救那白衣婦人要緊,恐怕她已快不行了──」

  胡柏齡道:「她得你真元之氣相助,人已好轉甚多,最低限度,可延長她甚久生命。」

  余亦樂輕輕吁一口氣,笑道:「這麼說來,我是幸不辱命。」

  忽見那白衣艷婦轉過臉來,接道:「我很感謝你,不惜消耗本身真元之氣,延續我的生命,不過我受傷太重,雖蒙相救,只恐也難以熬過今日午時──」

  她幽幽的嘆息一聲,又道:「不過,這已經很夠了,我能多活上半日時光,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可以講完了。」

  胡柏齡微一搖頭,笑道:「你的傷勢,並非絕對難以療救,不宜多耗精神──」

  那白衣艷婦黯然接道:「不行啦!他那『陰風掌』力,耗去他十五年以上之功,不但陰歹無比,而且掌力渾厚,我自知難以挨過午時。」

  胡柏齡道:「夫人說的不錯,在下和他硬拼的一招之中──」

  那白衣艷婦突然接口說道:「別向我叫夫人。」

  胡柏齡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

  那白衣艷婦悽涼一笑,道:「凡在我師父門下之人,向例不准有夫婦之倫,我冒充丈夫、弟弟死在你手,都是為了誘你到此。」

  胡柏齡道:「我知道了。」

  白衣艷婦道:「知道啦!那就別再稱我夫人了。」

  胡柏齡略一沉忖,道:「姑娘貴姓?」

  白衣艷婦道:「記得我在家中之時,媽媽常常喊我蘭兒,十幾年來,就沒聽人這麼叫過我了,你就叫我蘭兒吧!」

  胡柏齡皺皺眉頭,面有難色,默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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