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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三個人走了還不到二三十步,一陣洪亮的「昂昂」之聲,傳入耳朵。這陣驢嘶,聲音洪亮,絕不是普通一般牲口,「江南醉儒」心中有數,於是順著聲音,向一家後院一看,那槽棚拴了七八頭牲口,那匹昂首高嘶的,不是那條腳力神速的小黑毛驢是什麼?

  三人暗中一打量,又翻身轉回大街,一看原來是一家中等客棧,名叫「平安棧」,除了住宿之外,並賣酒菜,三人更不遲疑,也就投店住下。

  說起來「江南醉儒」三人之所以要追尋這黑驢,原不過一時玩笑之心,至後來發覺憑自己的輕功造詣,竟也趕牠不上,不由又加了一成好奇心。

  如今,黑驢雖找到了,心裡倒反而一陣惘然,因為與對方過去既無交往,現在也不願打什麼交道,再說自己還另有他事,況且,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自己全都沒有看到,找到了人家,又有什麼?

  三人心裡都有著這種想法,是以住店之後,食用了酒飯,便逕自就寢。

  夜來更增寒意,次日清晨,竟是晴天。

  三人出了平安棧,那黑驢主人恐怕連夢都未醒,那黑驢,依然拴在槽上。地上積雪,被陽光一照,就已融化,路上也就略感泥濘。出了楓香鎮,越二郎河,不到晌午辰光,便到了安徽省的邊境,這地方正是皖、楚交界之處,大別山脈盤蜿蜒迤邐,翻過叢山,就是湖北境內了。

  這一日,三人來到一座大鎮名叫蘭溪,這蘭溪鎮東面背依高山,西面襟水,別看這僅是座鎮市,只因它上通武漢三鎮,下達九江,乃是交通要道,是以人煙稠密,百商雲集。

  這時嚴冬酷寒,三人來到南大街,見有幾家酒館,「江南醉儒」道:「天氣寒冷,咱們進去吃點東西取取暖吧!」說著便領先登樓。

  這樓並不太大,一座廳堂,前臨街市,後面則是後院,約有十來張桌子,裡邊一排有六間雅座,這時都垂著布簾,想必已有客人。

  三人便傍雅座間靠後院的一張桌子上坐下,要過酒菜,不一會酒菜送到。

  正飲食間,突然後院一陣「昂昂」驢嘶,這牲口鳴嘶,原屬尋常之事,但這陣驢嘶,卻聽得三人都怔了怔,不由都回首向後院望去,那後棚裡拴了七八條牲口,但三人一眼就認出那條小黑毛驢,三人交互了一下眼色,正想說話,那雅座裡已有人說道:「店東,咱們那小黑兒,請多加草料,不要餓了牠,咱們還要趕路呢!」

  傅玉琪低低的對「江南醉儒」道:「師叔,這小毛驢倒有點邪門,怎麼竟超到咱們前頭了呢?」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江山代有人材出,近年來江湖之上就出了不少人物,看來這楚蜀之地,倒也真是臥虎藏龍了。」說到這裡,沉思了一會,又笑道:「事不關己莫操心,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快不要發楞了,酒菜都快涼了,吃吧!」

  三人又吃了一會,驀見那雅座布簾挑動,由裡面走出一老一少。

  那老者約在六十左右,身著黑衫,眉鬍雪白,臉上紫膛膛的潤而有光,那大風帽垂披肩上。

  那少年穿了淺藍儒衫,神清氣逸,看年紀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劍眉明目,鼻隆口方,是個秀俊人物。

  這一老一少出來,也側臉向「江南醉儒」這邊看了看,尤其那少年,對傅玉琪更多看了一眼,面露笑意,無意之間,似還點了點頭。

  傅玉琪雖然從未見過此人,但人家那種微笑神態中,毫無惡意,再看來人氣派,一團正氣,絕不會是什麼惡人,所以眉目間一點不愉之色也沒有,而且還很友善地看了一下對方。

  這一老一少下樓之後,貞兒略一思忖,道:「師叔,你看這兩個人是不是有點奇怪──」

  傅玉琪未得「江南醉儒」回答,就接道:「不過,看來也不是什麼歹人,反正人不找咱們,咱們也不必去撩人家就是──」

  傅玉琪的話還未說完,樓下一聲驢嘶,貞兒起身憑窗下看,只見那老者牽著驢,與那少年併肩離去。

  三人酒足飯飽,出了酒店,繼續前行,剛到上燈時候,來到一處山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戶人家,因位在交通道上,是以也有幾家旅店,二人遂投店住下。

  當夜,三更左右,「江南醉儒」正是酒好夢熟,但傅玉琪卻還未曾入睡,年輕人心裡就是存不了事情,他總覺得白天那一老一少的行蹤,有些起疑之處,是以他楞楞的望著紙窗上幾條禿禿的樹枝,和那暗淡的月影在出神。

  這時已是深夜,外邊除了叩窗的寒風,是一無聲息,寒風處,窗上的枯枝映影也隨風搖曳一陣。

  就在這傅玉琪發楞之間,窗外又掠過一陣寒風,窗上的樹影,晃晃的擺動了幾下,這個情形,原不足驚奇,但傅玉琪竟猛可的驚覺過來,不由心頭一動,覺得這風聲與樹影的晃動有異,忖道:「這山村荒店,況且又在這般寒夜,難道還有什麼夜行人嗎?」傅玉琪心念一動,便悄悄的下床,取了鐵笛,鶴伏鷺行的隱到窗下。

  傅玉琪這種行動,絕不是因怔怔的出神,而神情恍惚,要知傅玉琪自小就被武林奇人「瞎仙鐵笛」收錄門下,雖然武功是大師兄「虯髯神判」代師傳授的居多,但到底是瞎仙的傳人,憑他的天賦異秉,再加上黃山十多年的苦練,早練就飛花落葉,聽風辨位的功夫。剛纔雖是一陣寒風拂樹的聲響,但在傅玉琪聽來,已察覺出必有蹊蹺了,這才下床隱伏窗口,以觀動靜,一面已順手將窗閂取下,以便應變。

  驀然間,眼前數點飛花,仔細一看,乃是屋頂落下來的微塵,傅玉琪就知屋上已經有了人,心中冷哼一聲,輕輕帶開一扇窗子,腳尖輕點,一個「驚鳥出林」人已像離弦的飛矢,穿窗而出,到了半空,身子猛的一挫一扭,式變「寒鴉歸窠」竟已翻身返撲屋面。

  傅玉琪橫笛護胸,腳尚未落屋面,已見一團纖小的人影,蹲在風火牆邊,向自己招手示意。儘管天色昏淡,而那人影又是隱在牆邊,傅玉琪依然一眼就認出是貞兒。

  傅玉琪一見屋面上的人竟是貞兒,心中不免納悶,正想要問,貞兒又招了招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輕點,不要作聲──」一句話還未完,傅玉琪已躍到她身側,低聲問道:「師妹可是發現什麼動靜了嗎?」貞兒微笑點了點頭。

  原來這座山村的小旅館,前面已經沒有房間,而貞兒又是姑娘家,自然設法將就,店家不得已,才把自己內宅的家眷設法騰出一間小房子來,讓了貞兒。

  內宅的婆婆媽媽,姑娘媳婦們,何曾見過貞兒這等的人物,都把她當作天上下凡的仙女,擁到房裡問長道短的說了個不息,貞兒童心又重,一見人家熱鬧,心裡也是高興,一扯就到了二更多天,這些人才各自回房。

  貞兒雖被這些人胡扯了一陣,但她心裡也跟傅玉琪一樣,想著那小毛驢,心中硬覺著不舒服,在床上翻了一陣,就是無法入睡。就在貞兒拚命閉著眼睛,想將自己硬送進夢鄉的時候,只隱隱約約聽得屋後,發出一陣輕笑聲。

  這笑聲雖是極其微弱,似是發自很遠的地方,但貞兒卻覺著這笑聲 含有絕非常人所有的勁力,正在疑慮間,陡然又聽到一聲輕微的擊掌聲。

  荒村野店,忽然出現身具內功的笑聲,繼而又是掌聲,自然引起貞兒的懷疑,她這才一抄寶劍,開窗出來查看。

  貞兒剛一開窗,淡淡的寒月之下,地上一閃,一條黑影,有如驚鴻般的掠過,直向前面飛去。貞兒不愧是名師高徒,雖然是初入江湖,卻異常沉著,一見黑影閃掠,已知有高手來到,竟不慌不忙的潛到前院,在隱角之處翻身上房,藏身在風火牆側,靜待變動。

  傅玉琪開窗躍出,她已察覺出,怕傅玉琪誤會,這才招手示意。貞兒等傅玉琪來到自己身邊之後,才低低的道:「琪師兄,依你看來人會不會是衝著我們來的?」

  傅玉琪道:「江湖上情形雖極複雜,不過,這荒村野店,看來如沒有事便罷,如若有事,十有八成是為著咱們而來的。」頓了一頓,又道:「師妹,依你看,來找咱們的又是些什麼人呢?」

  貞兒冷哼了一聲,道:「依我看呀,不是那些什麼蛇母門下的小妖怪,就是那騎小毛驢的糟老頭子──」

  傅玉琪笑道:「師妹說那『九陰蛇母』的門人追來尋仇,還可相信,要說那騎毛驢的人,咱們又沒有什麼過節,再說看他們也不像什麼歹人,找咱們又是為了什麼呢?」

  貞兒輕輕的推了傅玉琪手臂一下,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心眼太實在了,你一聽見師父他們說嗎,江湖上恩怨糾纏,什麼奇怪事兒都會有,還說什麼有沒有過節不過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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