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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百維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真的?」他實是無法想像,方纔那番說詞,若非荒謬,世上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還是時刻不忘你親身經歷之事,是以說話時,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此種心理上之弱點,便形成了你說話間之破綻,你若能完全拋開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編造個絕無相關之故事,任無心便再也生不出絲毫疑心了。」言詞雖然簡短,但卻中肯已極,三言兩語,便切中問題之癥結。

  百維不禁大是讚嘆,暗中忖道:「我方纔心中始終未能忘去那蓮兒之綺艷,菊兒之清麗,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銷魂時刻,是以說話間不知不覺將這兩人說了出來,又不知不覺描述了一段綺麗之風光,正是借題發揮,聊作發洩──」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著忖道:「他方纔這番話,說的必是此點──唉!此人當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別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維亦是心機靈敏之人,是以一經別人點醒,便立可分聽出真情。但想到這裡,百維心中突又一動,忖道:「他心計縱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卻又怎能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他若不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又怎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莫非──莫非方纔那所有發生之一切,俱早已經過周密之計劃與安排,而這所有安排與計劃,此人也俱都曾經參與其事?」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只聽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無心還未聰明到此等程度,縱然暗懷疑心,也萬萬不會看破其中真象,更萬萬不會窺破你的心意。」

  百維道:「但願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來編造一番說詞,可還交代你什麼別的嗎?」

  百維心頭一凜,道:「正是還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為田家村這些人,安排一條出路?」

  百維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遲疑,你快快去吧!」

  百維道:「是!」當下長身而起,匆匆奔去。

  這時距離他入房時不過僅有頓飯時分,但外面之情景,卻已大不相同。方纔還在四面遊蕩窺望之村眾。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簡單之行李,聚集在長街之上,整裝待發。

  百維面色微微一變,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那裡?」

  村眾中有一位年紀看來最長之人,恭聲道:「此間已非久居之處,我等雖不願離開這裡,但──唉──但卻也只好出去暫避一時,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宮世家一敗塗地之日,再做歸計。」

  百維目光環掃一眼,道:「但各位人數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處?」

  那老人道:「雖然尋不著安居之鄉,但聊蔽風雨之處,總是有的。」

  百維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眾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宮世家耳目那般眾多,各位行蹤難保不為其發現,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須十分要妥當安全,否則又與留在這裡有何兩樣?」

  那老人枯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之笑容,道:「小人們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維呆了一呆,訥訥道:「任──任相公已為各位安排好了嗎?」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纔臨去之際,才告訴小人們的。」

  百維雙眉皺得更緊,道:「不知任相公為各位安排的是什麼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連大師都不知道嗎?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決定,還未及通知大師。」語聲微頓,接道:「任相公為小人們安排之地,乃是由此東去五百里,一個叫聚賢莊的,任相公還說那聚賢莊主陸大俠,為人不但急公好義,古道熱腸,而且揮手千金,絕不吝嗇,小人們雖然食指繁多,但去吃個三五年,也絕無問題。」

  百維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貧僧卻不知道?唉!想必是貧僧坐關多年,自對江湖間俠蹤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來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說過,那陸莊主雖然好義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並不甚多──」

  百維道:「是嗎?」忽然抬起頭來,接道:「任相公到那裡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從聽了大師那番經歷之後,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間似有重憂,自屋中出來,交代了小人們那番話後,便說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們也不敢多問,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那裡,小人們卻不知道。」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沉聲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總該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尋思,指著正東方向,道:「任相公是往這裡走的。」

  百維見他手指之方向,並非那一片荒墳所在之地,暗中不覺放下了些心事,沉聲嘆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口中說話之間,已自轉過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著百維身形逐漸去遠,目光仍未移動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錯,這位大師果然盤問得甚是詳細──」

  ***

  任無心此刻卻早已到了那一片荒墳之外,以鷹隼般敏銳的目光,窺探著墳地中之動靜。他方纔出村時,走的確是與這片荒墳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後,也曾尋了個隱蔽的樹蔭,閉目倚樹而坐,靜思養神。只見他面色忽陰忽晴,雙眉時展時聚,顯見,正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可驚可疑之事,而思慮憂煩,心情那裡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風吹木葉,四野無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片刻之後,他霍然長身而起,在村外繞了個大大的圈子,又尋找片刻,便已瞧見那一片陰森之墳地。任無心展動身形,在墳地四外,迅快地探視了一遍,荒墳地中那有絲毫動靜?

  夜色漸深,但見磷磷鬼火,飛舞於荒墳野草間,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任無心又自遲疑半晌,突然轉身一躍,闖了進去,借著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個個墳頭搜了過去,其實他究竟搜尋什麼,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亦是一片茫然,毫無線索。

  忽然間,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閃,任無心閃電般一躍而去,俯下身子。只見荒草中閃光之物,竟是一隻銀盤,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來,映出了反光,那是誰也不會發現的。任無心目光閃動,撕下一塊衣角,包起手掌,將銀盤拾起,盤下扣著的,竟是一排清蒸魚翅,湯汁卻都已浸在土中,魚翅也已涼透,但卻仍帶著種香甜之氣,絲毫未曾腐爛。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掃的甚是清淨,再也尋不著別的什麼?

  只是地上偏偏又擺著些枯草斷枝,殘瓦敗石,若是稍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無法發覺這些草石之屬,乃是此地經過打掃之後,故意擺將上去,作為亂人耳目之用的。但任無心心細如髮,一眼望去,便已發覺這片草地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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