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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耳中聽得百忍大師冷森森笑道:「與南宮世家為敵之人,實是自取滅亡,你不要怪師兄辣手!」語聲中充滿陰狠之意,與昔日那仁慈謙忍之百忍大師,實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驚、又悲、又怒,胸膛幾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數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與護法長老,竟會同時降服南宮世家,為虎做倀!只是他胸中雖有滿腔悲憤,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百維大師轉過頭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觸他那一雙悲怒驚異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聲道:「師兄可要此刻便結果了他?」

  百忍大師道:「你將他交給我便是,還是快回去應付那任無心,就說──」

  百維大師微微一笑,道:「就說百代與我發現有警,分途去追,到後來百代竟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尋不獲,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師笑道:「不錯,就是這般說法──任無心呀任無心,你自命聰明絕頂,算無遺策,豈知你的種種計劃,早已被人瞭如指掌?」

  百維大師嘆道:「只是百攜師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師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無心之信任,百攜雖死,但死的極有價值,又有什麼可惜之處?」

  百維大師垂首道:「師兄說的是──但咱們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機會實是極多,為何還要將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師道:「此人雖然有些自作聰明,但才幹卻也不小,數年以來,他在江湖中,的確集結了不少力量,這些人此刻大半還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除了任無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這些人究竟潛伏在何處?」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咱們若將任無心殺了,便再也不能將這些人一一尋出,一一除去,正是斬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們此刻必需借任無心之手,將這些人全部召出,斬盡殺絕,到了那時──嘿嘿,任無心縱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咱們掌心了!」

  百維大師嘆道:「人道任無心智計百出,如今看來,他實還不及田姑娘多多,咱們有了田姑娘這樣的人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何愁大敵不除?」

  百代大師身子雖不能動,卻也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驚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終至滿盤皆輸,你算定田秀鈴不會重返南宮世家,便是你之大錯特錯,她與你多日相處,對你的一切俱已瞭然於胸,是以你無論訂下何等妙計,她都能事先預料,而你卻連真正在暗中策劃的對頭是誰都不知道──」暗嘆一聲,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卻不知道田秀鈴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負起如此沉重的擔子,便是因為她對任相公愛恨痴纏,均已入骨,這種刺骨難忘的相思,激發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潛力,一心要戰勝任無心,好教任無心終生悔恨,為何昔日不曾對她好些。

  百維向百忍行了一禮,轉身躍出叢木。夜色之中,但見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謹沉肅,誰也不會看出,這少林高僧霓已變成了為虎做倀的惡徒。他回去之時,任無心早已在那裡相候,方自鬆了口氣。

  百維大師目光一轉,面上立刻露出詫異之色,道:「百代師兄莫非還沒有回來嗎?」

  任無心面色微變,道:「大師怎會未與他一路?」

  百維大師長嘆一聲,垂首坐了下來。

  任無心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更是著急,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師千萬請快些相告。」

  百維大師這才將那番早已編好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還加了許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現驚惶之色,但目光卻是絲毫未動情感,與面容大不相稱。

  只是任無心滿心焦慮,竟絲毫未曾發覺。

  百維大師皺眉道:「任相公你在那邊視察,可曾遇到什麼可疑的事?」

  任無心嘆道:「就是一無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覺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處處俱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南宮世家門下,今日怎會事未成功,說走就走,還未留下絲毫埋伏?」

  百維大師道:「我佛慧悲,南宮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師兄便必是迷了路了,祇怕片刻間便會回來。」

  任無心嘆道:「若說百代大師竟會迷路,實是令人難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願他真是迷路才好。」只見他揹負雙手,繞室而行,這正是他遇著重大之事,必須思考之習性。

  但見他繞屋走了幾圈之後,雙眉皺的更緊,只是他無論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斂目,肅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將他除去之人。他一身已如臥於猛虎惡獸群中,十面俱有埋伏,處處皆是殺機。以他此刻之處境,若無一個極大之轉機,要想戰勝南宮世家,實有如緣木求魚。

  長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紙,百代大師仍不見蹤跡。任無心只覺心智已將枯竭,全身已將脫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場。但他卻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繫,自己若是倒下,別人更將失去信心。縱然心力皆疲,也要強自掙扎,至死而已。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幾口氣,方自轉身。

  百維大師搶眼望去,只見他雙目奕奕有神,滿面容光煥發。

  百維、百扶等人見了,心下都不覺吃了一驚,暗道:「這任無心當真是個奇人,萬萬不可輕視,在如此情況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豈非令人不可思議?」

  只聽任無心笑道:「百代大師雖仍然未回歸,但以他的膽識武功,萬萬不會逢到什麼凶險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著什麼驚人的線索,來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尋前去,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日,他必有喜訊帶回,各位但請放心。」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穩定別人之心,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己。

  百維大師神色不動,合什道:「我佛慈悲,但願如此。」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百忍與百代大師,此刻雖然暫時與你我失去聯絡,但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為非常之事,說不定他三人都已潛入了敵後,回來必將為我等帶回豐富之收穫,各位大師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齊道:「是!」暗中卻不約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說夢?」

  任無心道:「無論如何,此間事已可算是告一段了,各門各派,也行將聚會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緊之事,便是要趕緊將此村中之人,帶往安全之地,免得他們再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話聲方了,突聽外面傳入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字字緩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要想對抗南宮世家之人,天下那裡還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任無心面色立變,微一錯步,已掠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線,沉聲喝道:「什麼人?」身子卻砰的自門中撞了出去。原來他深知南宮世家手段陰辣,無所不為,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奪門而出!

  那知他目光掃處,卻只看見一個人,孤零零立在空蕩蕩的街心中。任無心身子方自撞出門外,那人影雙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來。身形旋轉之快,絕非未曾眼見之人所能想像,剎時之間,便已轉了數十次。以任無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長髮披散,滿身衣袂,那披散之長髮隨著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張開的黑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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