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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谷二奇 石欄所圍的圓石中央,矗立著一根略較人高,酒杯般粗細的銅柱,深埋入石,銅色斑斕,色作深碧,顯見亦是百年以上之物。田秀鈴將四下景物極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戰慄,囁嚅著道:「這裡便是死谷地頭了嗎?怎地不見那兩位前輩奇人現身?」 任無心面容沉肅,道:「那兩位前輩奇人,雖然同居死谷,但靜修之地卻並不同在一處,唯有每月朔望兩日,方自聚首。」 田秀鈴嘆道:「這些奇人們之行事,當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見人跡,他兩位老人家共處一處,已是萬分寂寞,若再分居兩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過的了?」 任無心面色更是凝重,閉口不答。過了半晌,方自緩緩道:「這兩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處,卻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見之時,均要敲擊銅柱為號。」 田秀鈴忍不住問道:「擊柱作聲,危岩上自可聽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難道也能聽見嗎?」 任無心道:「這銅柱長達數丈,絕大部份,俱被埋在地下,直達那位老人家靜坐的石床邊,頂端一響,立時便可傳至底端。」 田秀鈴恍然嘆道:「想不到此間設計,竟是如此巧妙,難道這都是那兩位老人家親手所建的嗎?」 任無心又自默然不答。過了半晌,道:「銅柱一響,他兩位老人家若在閑時,立刻便將傳聲接引,但若我等來得不巧,他兩位老人家正值坐關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鈴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但望這兩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關才好,否則若要我在這裡等上數日,凍也要凍死了。」 心念一轉,只見任無心已肅容上了圓石,跨過石欄,伸出食、中兩指,在那古色斑斕的銅柱之上,輕輕彈了一下。一連串銅鐘般的清鳴響起,空谷傳聲,回應不絕,滿山滿谷,似是俱有鐘聲大震,當真令人聞之心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音方自漸漸清寂,田秀鈴兩耳,猶在嗡嗡作響。但危岩上,地層下,卻寂無應聲,山谷間霎眼便回復那亙古的寂靜。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寒,忍不住長嘆道:「看來咱們真是來得不巧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極邊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確令人難耐,幸好那方圓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實卻是性質近於溫玉的一種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猶能未結冰霜,可容坐臥,此時此地,總算也聊勝於無了。」 田秀鈴躍過石欄,只見石質果然光潤如玉,觸手之處,雖不覺溫暖,但卻已無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見有半點冰霜之跡。任無心已在欄邊盤膝坐下。他心頭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卻極為沉穩,似是無論什麼困難,只要到了這裡,便有解決之機。田秀鈴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這死谷中兩位前輩奇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使得任無心也對他們這般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變化,使她不敢坐得距離任無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陰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遠。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盤膝坐下,雖待凝神靜慮,安坐調息,但心頭思緒反反覆夏,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如絲如縷,竟無法斷絕。對於死谷中兩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種種猜測,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瀟灑清臞,與之言談,如沐春風一般,令人不覺自醉。又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多年居此窮荒陰寒之地,永日寂寞淒清,性情必定變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語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來想去,越想心緒越是紊亂。轉目望去,只見任無心眼簾垂落,鼻息微聞,竟似已入定。驟然間,她只覺天地間似已剩下她一人,心頭充滿說不出的陰森孤寂,不禁勉強閉起眼睛。過了半晌,雙目微睜,卻見眼前景物,已比方纔清晰,目光所及處,正是對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紋,雕的正是第七層拔舌地獄的情況。只見牛頭馬面,鬼丁鬼卒,一個個猙獰怪笑,睥睨作態,形狀恐怖已極。那人世間之騙子、說客、薄情郎、長舌婦,跪遍一地,張口慘呼,叩頭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靈活現,呼之欲出。田秀鈴越不想看,卻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細,看著看著,只覺四下陰風森森,鬼哭神號,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獄中一般。 一陣風吹過,她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動身子,往任無心那邊移了過去,停停歇歇,心裡又想靠得近些,又想離得遠些,忽然之間,她發覺自己身子距離任無心已不及一尺。任無心竟恰巧在此時張開眼來,瞧著她微微一笑,道:「你還好嗎?」 田秀鈴只覺面上一熱,直達耳後,心裡雖想說一萬個「不好!」口中卻強笑道:「還好!」 任無心抬頭瞧了一眼,只見頂上繁星漸疏,明月已落,微微嘆了口氣,道:「天已快亮了!」閉起雙目,又自入定。 田秀鈴恨不得撲他懷中,將他搖醒,好教他陪自己說話,但終於強自忍了下去,移動身子,反而坐得更遠了些。萬籟俱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靜臥片刻。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地底突然傳來一陣鐐銬叮噹、鐵鏈曳地之聲,其中似是夾雜著一聲聲低沉悽涼的嘆息。 田秀鈴先前本以為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貼上地面,越聽越是清晰,聽來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長嘆走動,忍受那自古以來,永不停歇的酷刑。剎那間,她只覺一陣寒意,由心底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轉處,石柱上的地獄苦難,更是歷歷可見,夜風呼嘯,寒意更重。 她雖是女中豪傑,但女子天性究竟膽小,終於忍不住驚呼一聲,往任無心身上撲了過去。 任無心一驚張開眼來,聳然道:「田姑娘,你怎麼樣了?」 田秀鈴身子緊緊倚在任無心懷中,手指著地下,顫聲道:「你聽──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任無心微微動容,凝神傾聽了半晌,開口道:「那有什麼聲音?」 田秀鈴呆了一呆,伏地聽去,那鐐銬響動,悽涼悲嘆之聲,果然已俱不再聞。但聞任無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覺得太過寒冷,不妨將在下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鈴翻身一躍,自任無心懷中躍起,口中道:「多謝你,不用了。」 心頭卻是又羞又惱,暗暗忖道:「莫非他只當我為了要和他親近,是以故意編造出如此事來──唉!只恨那些聲音此刻又偏偏不響了,但我無論如何,也要教他親耳聽上一遍。」 她雖非世俗一般心胸狹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兒家遇著此等事,情懷鬱結,總是難以化解的開,越是平日豁達的女孩子,到了此種地步,便越是偏見固執。田秀鈴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無心後面,睜大眼睛,凝神傾聽,只等那異聲再響,便將任無心推起。 任無心又已在閉目調息,他心裡縱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卻絕不顯露。又過了許久,異聲卻絕不再聞。只見日光已從山頂缺口中,斜斜射了下來,將那銅柱的陰影,斜映在任無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鈴方纔所坐之處,上面刻的拔舌地獄慘況,田秀鈴此刻似是仍隱約可見。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氣也已稍減,田秀鈴方纔的恐懼悚慄之心,此刻早已無影無蹤。要知那時人們雖然素畏鬼神,但無論是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對鬼神一事之恐懼,十分中便要減去個六七分。此時田秀鈴回想起方纔情景,心裡反覺有些好笑,只覺自己方纔的模樣,莫要被任無心瞧見了。 心念反覆間,突聽喀地一聲輕響,那根被陰影籠罩的石柱,忽然移動起來。田秀鈴方待伸手拍醒任無心,那知任無心不等她叫喚,早已翻身掠起,沉聲道:「兩位老人家閉關時期已過,你就快見得著他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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