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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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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鈴黯然半晌,輕輕地說道:「子不言父過,妻不發夫隱,我那祖婆婆做事無論如何,總是我的長輩,有些話,我實覺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齊齊凝目望著她,也不說話,但目光卻已顯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鈴眼波四望,終於長嘆道:「不瞞兩位說,我那祖婆神智彷彿已不甚清明,她對世上每個人都充滿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連她自己對自己都充滿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頭都不覺為之微微一顫。百忍大師仰天長嘆道:「仇恨,仇恨──」 田秀鈴緩緩垂下眼簾,接口道:「她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連我們這些嫡親的兒媳,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宮夫人與她老人家較為接近,但甚至連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們一樣,俱都身中了隱伏的劇毒,隨時隨地,只要祖婆微一揮手,我們便會猝然而死,絲毫沒有預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說到這裡,她心情似乎漸漸激動了起來,語聲顫抖,雙頰之上,隱現紅暈。 百忍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勸解之言。片刻寂靜之後,田秀鈴突然回身指向臥榻上的蘭姑,顫聲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此刻臥在榻上的是個什麼人物嗎?」 百忍、百代齊地隨著她那顫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她明明知道我們曉得這女子乃是南宮夫人費了近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蘭姑,為何還要如此慎重地詢問於我。思忖之間,百代大師卻已沉玲著道:「這位姑娘,不是名喚蘭姑的──」 田秀鈴面上突地泛起了一絲淒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錯,我們此刻都將她喚做蘭姑,但是蘭姑這兩字,卻只不過是我那祖婆後來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來另外還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著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這其中必另有一段隱秘。百代大師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道她原來的名姓,貧僧是否也曾聽人說過?」 田秀鈴緩緩道:「她原來的姓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大師必定聽人說起過的。」 百代大師接口道:「誰?」 田秀鈴目中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光芒,彷彿是厭惡,又彷彿是恐懼,口中緩緩道:「大師可知道,許多年前,武林中有個最喜穿著紫綾衣衫的女魔頭,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師心中一動,變色接口道:「夫人說的,可是數十年前,揮手誅七傑,血染金碧地,在談笑之間,毒殺了當時武林十七高手的──」他與田秀鈴兩人似乎都不願提起這魔頭的姓名,說到名字時,便倏然住口。 室中的氣氛,彷彿突然寒冷沉重了許多。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才自黯然嘆息道:「令祖婆當真是個絕才,竟連這樣的女魔頭,都會被她收為己用。」 田秀鈴緩緩道:「我祖婆得到她後,便以各種藥物,各種手法,使得她忘記一切,只知練武,只知為我的祖婆拼命!」她回首望向榻上的蘭姑那蒼白、神秘、寒冷,但卻極為美麗的面容,緩緩接著道:「她不但忘卻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卻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經歷,忘卻了所有她愛過或恨過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慾,甚至忘去了時間,是以她永遠都是這樣年青,只因她腦海中完全沒有時間與生死的觀念──」她輕嘆了一聲,接口又道:「也因為這原因,是以她對別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語聲輕輕道來,不但使這件本極邪惡兇狠的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色彩,更將這件事以另一種滿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釋出來。百忍、百代面面相覷,彷彿都已聽得呆了,又是良久說不出話來。田秀鈴目光四轉,緩緩道:「無論什麼人,若能揭開蒙著她心靈智慧的黑紗,不但有如尋著了一柄能啟開神秘之門的鑰匙,而且──」她輕輕長嘆一聲,接著道:「她恢復了記憶,憶起了生死、別離──這許多種悲傷、痛苦,或歡樂的情感後,她也再不會蔑視別人的生死了。」 她美麗的言詞,明亮的眼淚,似乎已將百忍、百代這兩位世外高人的心靈,都一直攝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方自長嘆道:「善哉!善哉!女檀越當真是位有心人,那蘭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當是因為南宮夫人以藥物激發了她狠毒的天性,卻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宮夫人只是以藥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鈴面上露出了一種悽涼神秘的笑容,緩緩道:「大師的話當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聽了不禁神往,只可惜──唉!縱有生公說法之佛力,也難使得她回復本性了。」 百代大師肅然道:「夫人的看法雖然正確,卻未免太悲觀了些。」 語聲未了,只聽身側有人接口笑道:「不錯,委實太悲觀了些,」原來任無心已不知在何時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鈴言語所醉,是以未曾發現。 此刻百忍大師目光轉處,不禁大奇,問道:「任相公傷勢已痊癒了嗎?」 任無心淡淡一笑,長身而起,伸了伸雙臂,道:「雖未痊癒,亦已不遠矣!」他轉身向田秀鈴長長一揖,含笑道:「在下的傷勢,世上除了這位蘭姑與令祖婆外,祇怕已別無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僥倖活命,可說全是拜受夫人之賜,在下此刻多謝了!」 田秀鈴輕輕笑道:「相公天縱奇才,怎會輕易而死,這只不過是蒼天假賤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賤妾何功之有?」 任無心朗聲笑道:「夫人靈心慧齒,人所難及,在下實在佩服得很。」他目光轉向百忍、百代,接口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計較才好?」 百忍、百代齊地微笑著搖頭,道:「任相公有何計較?」 他兩人已對任無心有了無比堅強的信心,只要是任無心的意見,他兩人當真是言聽計從。只聽任無心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我再不走,祇怕便來不及了。」 百忍大師頷首道:「極是極是,我等是該走了。」 田秀鈴幽幽嘆道:「三位既要去了,賤妾實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見時,亦望三位將賤妾視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語氣雖說的極為平淡,但面上卻已不禁流露出淒苦哀怨的神色。百忍、百代心中雖然充滿了同情睜憫,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才是,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合什躬身為禮。任無心的目光,卻眨也不眨地凝注在臥榻上的蘭姑身上。此刻的蘭姑,看來更是蒼白而冰冷,已彷彿變成了一具完全沒有生命的公主。但是她這蒼白而冰冷的面容上,卻更呈現出一種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彷彿是神話中被咒而死的公主。任無心彷彿已看得痴了,面上卻呈現出一種朝聖者仰視神佛的肅穆神情。百忍、百代、田秀鈴誰也不願破壞這一份肅穆的寂靜,誰都不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任無心方自轉過身來,面上卻仍帶著一份悵然若失的迷惘,彷彿失落了些什麼,卻又似得到了些什麼。 百忍大師輕輕喚了聲:「任相公!」 任無心彷彿突然由夢中驚醒,展顏笑道:「是該走了嗎?」 百忍大師微微含笑,閉口不語。 任無心抱拳向田秀鈴深深一揖,轉身向門,舉手道:「大師先請!」 百忍、百代相繼而行。那知他們方自走到門口,任無心突又回過頭去,目光望向田秀鈴,嚅嚅道:「夫人──」 田秀鈴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還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出來便是。」 任無心又自沉吟了半晌,突地彷彿下了甚大的決心,沉聲道:「江湖中盛傳南宮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實──」 田秀鈴面上立刻現出緊張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見,顫聲問道:「其實──其實怎樣?難道任相公你──你──」 任無心徐徐道:「據在下所知,南宮世家第五代少主人,雖然遇著了極大危難,其實卻還尚在人間,並未死去。」 此話一出,不但田秀鈴身子為之震顫不已,就連百代、百忍也一齊悚然回身。只見田秀鈴張大了眼睛,緊握著雙拳,顫聲道:「真──真的嗎?」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雖不能十分確定,但卻有幾分把握,否則在下怎敢隨意說出?」 田秀鈴又驚又喜,問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那裡?」她不但語聲哽咽,目中流淚,就連那纖秀的身軀,也被這驚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几案,搖搖欲倒。 任無心面色也更見沉重,緩緩道:「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隱秘,普天之下,除了兩位老人外,就連在下也說不出來。」 田秀鈴急急問道:「那兩位老人是誰?」 任無心一字字沉聲道:「死谷二奇,夫人可曾聽過這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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