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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黄衣喇嘛道:“四句话中,充满了柔情关切,和凄凉婉转之意,那嘱托之人一定是个女子,而且定是那孩子的母亲。”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若由语气分辨,那嘱托之人与那位师父之间,关系必然十分亲密。思忖中,心头似乎体味到一个缠绵悱恻,凄艳感人的故事。 但他乃是有道之士,念头一闪而过,揣测之辞,不敢讲出口来。

  叶湘绮待了片刻,见兰姑木然未动,于是缓缓念道:“是任是负,我任我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兰姑。你曾听到过这四句诗文吗?”

  场中一片沉寂,每个人都睁大双目、竖起双耳,等待兰姑的反应。过了片刻,那兰姑果然嘴唇翕动。喃喃自语起来。叶湘绮与玄真道长等都知道兰姑不能言语,见她突然开口发声,不禁矍然惊凛。人人的心情都紧张万分,大气也不敢出。

  兰姑宛如呓梦,喃喃自语了一阵。先时声音低微,模糊不清。念到后来,站在近处的人已经能够听出,她口中念的,正是那四句诗文。任无心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随着兰姑那逐渐清晰的语声,任无心的脸色愈变愈是苍白,一忽工夫,额上冷汗直冒,身躯颤抖起来!

  蓦地,那兰姑彷佛噩梦乍醒,身子陡然一震,骇然惊叫道:“任无心!”

  她口中叫出之声并不太高,但全场之人都随着她那叫声心头一紧。任无心浑身一颤,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陡地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但见兰姑素手一伸,猛然抓住任无心的双肩,口中嗫嚅道:“任无心──任无心──任──”她口中嗫嚅不停,反复念着任无心三字。那双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颤动不息,摇得任无心的身子簌簌直抖。突然间,那双迷茫缭乱的美眸中,滚落两串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洒落在任无心脸上。

  任无心心头一酸,双目之内也涌出两行热泪来。转瞬间。这二人泪落如雨,衣襟尽湿。任无心突然双臂一抬,抱住兰姑的双腿,发出一阵闻之令人心碎的抽泣。这是骇人听闻之事,领袖侠义道,与南宫世家作殊死斗的任无心,竟然跪在南宫世家镇慑江湖的素手兰姑脚下。二人默默无言,相拥而泣!

  场中沉寂如死,只有任无心那心碎肠断的抽泣之声,缭绕在群豪耳际。群豪的眼眶之内,逐渐浮起了泪光,悄然垂下头去。叶湘绮忆起了自己的老父,忍不住满怀悲怆。倏地掩面垂泣起来。

  突然间,有人惊叫一声,群豪抬目一望。只见兰姑那满头青丝,这就片刻工夫,已经转成了灰色。须臾,灰白转成花白,花白转而雪白。晃眼之间,满头华发,银光皑皑。迎着朝曦,闪闪生辉。任无心满怀激动,忍不住凄然叫道:“娘──”

  这凄声呼唤好似晴空霹雳,震得兰姑矍然一惊,霍地清醒过来。她先是一惊,随即一怔,片刻之间,前尘往事,历历如绘,重又打她心头掠过。

  这片刻间,人世间一切喜怒哀乐,在她那犹带神秘的脸上交相显露。她那阴睛不定,瞬息万变的表情,活活刻画出一个历经沧桑,但却神秘如谜的妇人。晃眼间,眼角鱼纹,额上车道。她突然变得苍老衰颓,面目全非,令人不复相识了。

  任无心失声唤道:“娘──您──”千言万语淤塞胸头,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双手紧紧抱住娘的双腿,生似防她突然飞去一般。

  兰姑双睫一合,两滴晶莹闪亮,朝露一般的泪珠,顺腮滚下,洒落在任无心那满布孺慕之情的脸上。过了片刻,她双目一睁,朝跪在膝前的任无心凝视一眼。昔日那充满了神秘,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恐怖的面容上,这时慈祥恺悌,神光湛然,令人一见,心头顿起温暖之意。

  在场之人,尽多叱咤风云,桀骜不驯之辈。但只一瞧那副容色,立即暴戾全消,心平气和,与平素判若两人。

  任无心泪承于睫,仰面道:“娘。南宫世家──”

  他突然想到,母亲深受南宫世家毒害,其身受的折磨,人所难堪。南宫世家四字,对她定是一种重大的刺激,讲了一半,倏然顿住。果然,兰姑一闻“南宫世家”四字,脸色剧变,身子猛然一震,双目之内,迸射出两道狞厉的寒电。这两遒寒电杀机横溢,群豪的目光与那两道寒电一触。不禁心神一凛,纷纷转过脸去。

  兰姑倏地惊觉,暗道:我这孩儿是万众敬仰的英雄。我──我造劫江湖,杀人无数败坏了他的侠名。一股母爱油然而生,令她性情大改,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成一位慈祥恺悌的母亲。

  只见她左手一抚任无心的头顶。右手一指四方,沉声道:“孩子,直捣南阳,打破迷魂牢,拯救那批无辜被害之人,毁灭南宫世家,为死者伸冤报仇,替你母亲出一口怨气!”

  任无心见她似有离去之意,不禁大急,道:“母亲别再抛下孩儿,咱们一起打到南阳──”

  兰姑摇首道:“娘另有要事,你只管放胆前进。有这许多同道好友相助,娘包你一战而胜,大功告成。”

  任无心急道:“万望母亲与孩儿盘桓几日。稍慰儿子孺慕之情。”

  兰姑苦苦一笑,摇首道:“为娘的不便与你同行──”突然转面喝道:“谁敢逃?”

  众人扭头望去,发觉叶湘绮等南宫世家的人,正在悄然后退,似有逃遁之意。

  欧阳亭大声喝道:“大伙动手,莫要放走了南宫世家的爪牙!”纵身一跃,当先扑去。

  只听暴喝声起,人潮汹涌,齐向南宫世家的人扑了过去。叶湘绮心神一凛,暗道:四夫人此时尚未回转,看来她夫妻重逢,不会回返南宫世家了。振腕一剑,朝当先扑到的欧阳亭袭去。

  欧阳亭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左手一撩,朝剑上抓去,右手骈指如戟。闪电般戳去。

  他是丐帮五老中的老二,叶湘绮自知不敌,见势不妙,疾地一跃纵开了丈许。

  只听妙雨朗声喝道:“两位师兄请随小弟来!”妙法、妙空闻言。急忙紧随妙雨身后,直向那面色蜡黄的黑衣男子冲去。忽听一声尖叫,那吴四娘险险挨了一刀,锋刃划过,胸前罗衫裂了一条长口,虽未伤及皮肉,人已吓得半死。

  金钱虎吴仁喝道:“老大、老二、老四,先将那妖媚惑众的贱婢剁了!”

  坐山虎吴德洪声道:“三弟说得对,这贱婢卖弄风情,兴风作浪,不是好东西!”说话中,长白四虎争先恐后,群向那莲儿扑去。

  群豪畏惧的仅是素手兰姑一人,兰姑既已反正,群豪怯惧之心已去。一个个意兴飞扬,豪气大发,勇往直前,威不可当。南宫世家的人,则适得其反,倚为凭借的兰姑既失,陈凤贞又一去不返,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战志崩溃,各人都只想逃命。先头那批慑于威势,惑于美色,立在西边的人,此时看出情形不妙,纷纷暗自溜去。

  任无心环视一眼,知道胜券在握,暗道:南宫世家利用各种手段,收服武林人物,虽然有些是自甘堕落,情愿为其效死,但其中难免也有迫于无奈,或是抱着孤臣孽子之心,屈身自污,待机而动之人。倘若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处死,既失仁恕之道,又自毁助力,延迟成功的到来。

  忽听一声大喝,惨呼随之而起。一个青衣老者一剑削去,斩断了许二娘的右臂,血雨四溅,洒落一地。

  任无心纵声叫道:“列位留意,咱们以仁义兴师,少伤人命,尽量擒活口。”

  兰姑闻言,脸上露出一片慈祥的微笑,道:“吾儿好自为之,娘去了。”

  任无心大急道:“娘──”双手一探,匆匆抱去。

  兰姑莞尔一笑,风氅微拂,晃眼逸出丈许,蔼然道:“只要你念着娘,娘必在身旁。”电闪云飘,转眼不见。

  任无心怔了一怔,耳听喊杀之声,倏地清醒过来。当下振起精神,朝四下打量一眼,忍住内腑伤痛,疾向人群之内闪去。只见他身如游鱼,穿梭于刀光剑影之内,双手齐挥,四处袭击,招招中敌,南宫世家的人纷纷倒地。

  展眼间,南宫世家的人倒卧一地。只有叶湘绮、莲儿,及那面色蜡黄之人立在场中,群豪环立四外,围的水泄不通。场中情势一清,欧阳亭记起西边那群人来,扭头望去,见那批人业已溜去大半,尚有近百名留在原处。

  欧阳亭手指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喝道:“五弟过去,将那淫贼毙了。”

  赵烈彬洪声道:“小弟遵命。”大步奔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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