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花令(25)_臥龍生

二五

　　雷化方道：「不是，大哥帶我深入山區，把兩匹健馬寄存農家，步行入山，在那亂山叢中行了一夜，天色微明時分，到了一個山谷。景物十分優美，一望翠碧，茅舍數間，似乎是山居的農家獵戶，哪裡像綠林人居住之地，慕容大哥讓我站在一棵大樹之下，諄諄告誡於我──」神情默然，突然住口不言。佝背老人急於了然內情之心，似是尤強過那藍衫人和劉五成，急急接道：「大哥告誡你什麼？」

　　雷化方道：「慕容大哥說，取回鏢銀之前，必將先經過一番惡鬥，不論他是勝是敗，都不許我出手相助，如若他不幸戰死，絕不可替他復仇，只要將體運回江州，悄然掩埋，然後去通知勝子威一聲，告訴他未能討還，人已為討鏢而死。」

　　佝背老人道：「勝子威和慕容大哥談不上什麼交情，而且代人討鏢，亦非俠義舉動，大哥為什麼要涉此奇險呢？」

　　雷化方道：「這個非小弟所能知曉了，當時情景小弟心中大為不安，但事情已如滿弓之箭，不得不發，只好硬著頭皮等了下去。大約是慕容大哥看出了我的憂苦，曾經安慰我說，他如沒有十成把握，決不會輕易答應勝子威，叫我放開胸懷等他好消息。」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在那等情勢之下，小弟又有何能勸阻慕容大哥呢？只好讓他去了。小弟眼看他進入了一座茅舍中去，等了一頓工夫之久，慕容大哥才緩步而出──他雖然若無其事，臉上帶著笑容，但我已瞧出他受了很重的內傷，當時我很擔心，但卻未見有人追出茅舍，大哥赤手而入，赤手而出，亦未見帶有鏢銀。」

　　佝背老人道：「那是怎麼回事？」

　　雷化方道：「我正想開口詢問，慕容大哥卻搖手不讓我多言，當先向谷外行去，一口氣行出了五六里路，才吐出一口鮮血，嘆了一口氣，告訴小弟說，總算討回了鏢銀。」

　　佝背老人點點頭道：「江湖之上都知慕容大哥討回鏢銀，但卻很少知道他如何討回。」

　　雷化方道：「當時，我最關心的是大哥傷勢，哪還有心情問他鏢銀的事，我背著大哥行了一日到了那寄存馬匹的農家。」

　　大哥早有準備，隨身攜帶很多的藥物，就在那農家住了下來，養息三日，才上馬趕路。

　　藍衫人道：「那時，家父的傷勢好了嗎？」

　　雷化方道：「慕容大哥內功精湛，又早有準備，三日時間雖短，但傷勢已大見好轉，大哥心情十分暢快，沿途瀏覽風光，行了十餘日，才回到江州。」

　　藍衫人道：「家父沒有取到鏢銀嗎？」

　　雷化方道：「慕容大哥和我回到江州府中，當天晚上鏢銀就送到慕容府中，一樁轟動武林的神祕失鏢案件，在慕容大哥手中不足一月工夫，就輕輕易易找了回來。次晨天亮，慕容大哥就派出快馬，直奔金陵鏢局，通知勝子威來江州慕容府中提回失鏢，這消息震動了金陵，也震動了整個江湖。勝子威白馬披紅，親自抱了一塊金匣，十位鏢頭一體偕行，趕往江州慕容府中，獻上金匣，提去鏢銀。那時慕容大哥聲望已到了顛峰，想不到一代才人竟爾遭人暗算──」話至此處，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佝背老人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按在那藍衫人肩上，臉上是一片悲傷和慈愛混合的表情，說道：「孩子，你可知道老夫是誰嗎？」

　　藍衫人搖搖頭道：「晚輩不知，但想來定然是家父生前的好友了。」

　　佝背老人點點頭，道：「慕容大俠在世之日，喜愛結交武林朋友，其中有幾個最好至友，結作了金蘭之交，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藍衫人年歲雖不大，但卻沉著，鎮靜，雖然驚悉大變，但仍然能心神不亂，長長吁一口氣，道：「老前輩和家父──」佝背老人接道：「和慕容大哥結作金蘭的，共有五人，一僧，一道，一書生，還有老朽一人。」

　　目光一掠雷化方道：「那書生就是站在你眼前的雷五叔，江湖上人稱金筆書生的雷化方。」

　　藍衫人雙目神凝，望了雷化方一眼，口齒啟動，似是想呼叫雷叔叔，但卻又突然忍了下去。佝背老人緩緩說道：「慕容大哥為尊，老夫排行第二，九如大師第三，紫雲宮主第四。」

　　藍衫人緩緩說道：「老前輩可否把那封信，還給晚輩瞧瞧？」

　　「孩子，你可是有些不信自己的身分嗎？」

　　藍衫人道：「事情太突然了─」長長吁一口氣，道：「如若晚輩真是那慕容長青之子，何以從未聽家師說過，那位老禪師也從未對晚輩提過此事。」

　　雷化方怔了一怔，暗道：「說了半天，他竟然不相信自己是慕容長青之子。」望了那佝背老人一眼，道：「二哥，那信上寫些什麼？」

　　佝背老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藍衫人突然提出心中的懷疑，不但雷化方為之愕然，就是那佝背老人也為之心神一震，暗道：「這二十年來，我等明查暗訪，那夜大劫，除一對僕婢夫婦未在慕容府中，得免殺身大禍之外，慕容府老幼，再無一人逃出。憑這一封書信，怎可遽爾斷定這位就是慕容大哥遺孤，雖然函上字跡分明是三弟九如大師手筆，但九如三弟何以不肯親自陪同他來，以三弟為人的細心，怎能放心讓慕容大哥遺孤，千里迢迢遠行來此。」心中念轉，頓覺疑竇重重。

　　藍衫人展開書信，凝目望去，只見寫道：「書奉二哥申子軒：大哥家遭慘變，株連男女僕婢數十口，弟適由崑崙朝聖歸來，驚悉凶訊，冒死入慕容府中，但仍是晚到一步，強敵主凶已遁，從凶數十，仍在府中搜查，弟悲憤填胸，殺心頓生，頻施毒手，連斃十餘人，衝入大哥坐息密室，弟原想大哥一向心思慎密，或可於密室中尋得追查凶首線索，哪知室中只有一童熟睡未醒──」藍衫人抬起頭來，望了佝背老人一眼，道：「申老前輩，這信上，寫的很清楚啊。」

　　申字軒道：「孩子，你再往看吧！」

　　藍衫人雙目轉注信上，繼續向下看去。但見寫道：「蓮下石花，有書為證，清茶杯中，傳下道統，依序尋得，大哥重生。」這幾句話確是含糊莫名，機心難測，只看得那藍衫人一臉茫然，抬頭問道：「申老前輩，那蓮下石花和清茶杯中，是何所謂？」

　　申子軒道：「孩子，再望下看去。」

　　藍衫人見那申子軒不肯解說，無可奈何的向下看去，只見繼續寫著：「斯時敵蹤已至，弟只好背此子破圍而出，漸感不支，但想到大哥遺孤豈容強敵傷害，精神突振，連斃三敵，破圍而出，落荒夜走，逃出江州，弟傷勢過重，武功已失，全憑一股悲憤之氣，激發體內的潛能支撐，逃出險境，幸得大哥陰靈相佑，遺孤無恙，二十年如坐針氈，無時能安，二哥收悉此書之時，弟已心瘁力盡了。」下面寫著：「三弟九如百拜頓。」那藍衫人一口氣看完書信，雙目突然流下淚來，黯然說道：「唉，那位殘廢的大師，竟是小侄的救命恩人──」申子軒接道：「慕容大哥待我等情意深重，為他遺孤死而何憾。」

　　藍衫人抬起淚眼，道：「三位叔父在上，請受小侄一拜。」撩衣跪下。雷化方身子一側，道：「不用行此大禮。」

　　申子軒扶起了那藍衫人，道：「孩子，你起來。」

　　雷化方突然一伸右手，說道：「書信給在下看看如何？」

　　那藍衫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把書信遞了過去，道：「五叔請看。」

　　雷化方道：「不敢當。」接過書信，仔細瞧了一遍，道：「二哥可曾仔細瞧過這封信嗎？」

　　申子軒道：「仔細瞧過了。」

　　雷化方道：「二哥為人一向細心，如若這封信是他從容之中寫成。豈會連大哥遺孤的名字，也未寫上。」

　　劉五成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剛才是他不肯承認是慕容長青的遺孤，如今他倒承認了，但雷化方和申子軒卻又動了懷疑，這件事看來是有些夾纏不清了。如若這藍衫人，當真是對方派來的奸細，這一次武林中敵對雙方搏鬥，實是江湖上前所未有驚人之劫，敵對兩方都是第一流的武林高手，而且源遠流長，二十年前，就預伏今日的一步之棋，非大智大慧的人，豈能辦到。」

　　聞申子軒道：「五弟說的是，這信上確然有些含糊不明之處，不過這信中一些隱語，除了三弟之外，別人決然不會知曉。」

　　雷化方道：「二哥多久未見過三哥了？」

　　申子軒道：「咱從大哥家罹慘變之後，就一直未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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