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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陈玄霜点点头,道:“见过的!爷爷虽然没有告诉我他见过那位老人,但他每次说到那老人时,神情就十分庄重严肃,恭恭敬敬,如果他没有见过,当然不会那样尊敬他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这几个月来,你的见识增加了很多。”

  陈玄霜听他赞扬,心中似是十分快乐,轻摇粉颈,说道:“我不懂的事太多啦,但我会很用心去学,学的很能干……”她脸上莫名的泛上一层红晕,娇羞的投给方兆南多情的一瞥,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得很好。”言来深情款款,无限温柔。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她已把我看成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这孤苦无依的孩子,从小在寂寞中长大,和那身受内伤,困于病魔中的老祖父相处了十几年。现在,那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又撒手而去,我如再不能好好的待她,只怕她定然要十分伤心……

  想到了同情之处,不自觉的举起手来,轻轻抱在她秀肩之上,低头说道:“你是很聪明的人,只要肯用心,天下没有学不会的事情。”

  陈玄霜娇靥上泛起了十分欢愉的笑容,接道:“爷爷说那胸罗万有的老人,不但武功绝世,文才博通古今,而且星卜医道,造诣均深,经常奔行在名山大川之中,采集各种奇药,制成丹丸之类,替人疗病,不过那受惠之人,大都不知是受他之恩,只是在暗中把药丸送去,活人无算,以后,他却突然归隐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现在还活在世上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爷爷说,那老人不知何故,突然对尘世厌恶起来,独自飘然远走,世间所有之人,都不知他的去处,以后,江湖上就有了‘血池图’的传说,当时爷爷并不相信,后来他亲自看到了那‘血池图’,才知道传言不虚……”

  她轻轻的叹息一声,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那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呢!”

  方兆南听她言词直率,毫无顾忌之心,轻声说道:“你爷爷没有取到过那‘血池图’么?”

  陈玄霜道:“记不得啦!但我想爷爷决不会取到,如果他早取得‘血池图’,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内伤医好呢?”

  方兆南暗道:这话也是不错,但他见过“血池图”,大概是不会错了,以他那等绝世武功,竟然没有把“血池图”据为己有,看来此图,确是经过不少大劫大难了……忽然又想起师父一家人来,如若师父不得此图,也不致落得那等凄惨的下场,家破人亡。

  只听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哥哥,我记不起啦,咱们别谈这件事了!”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来,笑道:“你再慢慢的想吧!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陈玄霜随他站了起来,道:“我心中又想到了一件不解之事,不知可不可以说给你听?”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震,道:“什么事,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陈玄霜慢慢垂下头去,幽幽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你和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里就觉不安。”

  方兆南呆了一呆,说道:“咱们在江湖之上行走,要应付各等各样的人,见多不怪,你以后就会慢慢的好了!”

  陈玄霜叹道:“唉!我心中也想到了,这是件不该的事,但我见到你和那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中就难过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杀掉!”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

  陈玄霜突然把星目眨了一眨,两滴泪水滚了下来,黯然说道:“南哥哥,我要杀了她,你心里定然会恨我,是么?”

  方兆南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她是好人,你杀了她,那自是不应该。”

  陈玄霜凄凉的一笑,道:“要是别人杀了我,你心里难不难过?”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那自然很难过。”

  陈玄霜突然一耸秀眉,正容说道:“如果有人把你杀了,你猜我难不难过?”

  方兆南笑道:“这我就猜不着了!”

  陈玄霜满脸坚决之色,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难过。我要把杀死你的人捉来,把他慢慢的杀死,然后把你的尸体,移置到一处人迹罕到的山洞中,我守在你的尸体旁边……”她脸上泛现出深挚的情爱,一个字一个字的接道:“和你死在一起。”

  这一句话,字字如铁锤击岩般,敲在方兆南的心上,还未想到该如何答复陈玄霜,她已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此女爱恨之心,强烈无比,言词之间,毫无缓和余地,虽只是心中思想之事,但说来词意坚决,使人毫不怀疑,她真能做得出来。

  方兆南望着她缓步而去的背影,流露出无限凄凉。一心想叫住她,但话到口中之时,突然又忍了下去,暗道:我如此刻叫她回来,说几句慰藉之言,只怕又要引起她心中误会,不如以后再设法劝解她的好。

  但见陈玄霜慢慢移动的窈窕背影,逐渐的远去,隐入室中不见。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回到自己室中。他这几日来兼程赶路,又连番和人动手,早已感到疲累不堪,但心中事端纷至沓来,又无法安得下心休息。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想到近月来的际遇,如梦如幻,已往敬慕梦向的武林高人,想不到在这短短数月之中,大都见到了。而且以自己这等籍籍无名的人物,在短短的时日中,竟和列名当代武林中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同坐同食,把盏论交,这等事情,如非身历其境,想也难以想到。

  忽然想到了张一平来,他身受重伤,留在抱犊岗朝阳坪上,不知怎的竟然也赶到了这明月嶂,参加英雄大会。细想他适才在偏殿中对待自己的情形,好像整个人,完全变了一般,此中定有着甚大隐密……

  心中愈想,愈觉其事可疑,恨不得立时去找张一平问个明白,霍然站起身来,向外奔去!

  只见一抹夕阳,反照过来,天色已然快近黄昏时分,心中突然一清,暗道:与会之人的宿歇之所,漫无一定,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只怕没有人能够得知,现在天色已晚,我如到处乱跑,只怕又要引起别人一番疑心。心回念转,又缓缓退入室中,和衣而卧,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甚是香甜,醒来已是深夜时分,满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耳际间风声呼啸,夹杂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雨来了。

  方兆南坐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摸索着下了木榻,向前走去。他记忆之中,依壁竹几之上,放有茶水,醒来口中甚渴,直觉的向前走去。他目力本有过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隐约见物,伸手取过竹几之上放的茶壶,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入口冰冷,好睡初醒的慵困之意登时消去,神智忽然一清。

  但闻风啸强猛,雨声盈耳,外面的风似是甚大。

  他默然静立了一阵,正待回到木榻之上,静坐运功,忽见一道闪光,划空而过,不禁转头向外望去。

  紧接着雷声隆隆,震耳欲聋,隐约之间,似觉窗外静院中,映现出一条人影。

  心中疑念即起,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打开窗子,忽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挟着点点雨珠打在脸上。

  又一道闪光划起,强烈耀目,借着闪光望去,果见风雨中,站着一个长发披垂的少女。

  在这等风雨交加的深夜中,戒备森严的寺院里,外人纵然敢来,只怕亦难逃过少林寺和尚的重重暗桩监视,势非引起一场骚动不可,这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了。

  心念一动,顾不得风雨吹打,纵身一跃,飞出窗外。雨滴如珠,吹打在身上,片刻之间衣履尽湿。

  他心中虽然料定那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但仍不敢稍松戒备之心,暗中运气相护,缓步走了过去。

  那长发披垂的少女似是已警觉有人向她走去,缓缓的转过身来。风强雨猛,有如瀑布急泻,站在风雨之中,宛如置身在滔滔的大河里,两人虽然相距不过四五尺远近,但方兆南仍然无法看出对方的面貌。

  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南哥哥,你睡醒了?”

  这声音一传入耳,方兆南立时就认出对方是谁,急步走了过去,说道:“霜师妹么?这大风雨,你不在房中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陈玄霜道:“我睡不着,在你窗外站了很久啦!看你好梦正甜,不忍叫醒你。”

  这几句话情意深长,胜过千百句盟约誓言,方兆南大为感动,伸手抓住她衣袖,说道:“春寒料峭,夜雨如冰,你在风雨中淋打,就不怕受寒生病,快走啦!有话咱们到屋里去说。”牵着她的纤纤玉手,直向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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