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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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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文士道:「我們三人,雖是所學不同,但卻是各擅勝場,這幾十年來,大家幽居這深谷之中,與世隔絕,各盡其能的參研武功,希望能夠勝得對方,也好出此絕谷……」 蕭翎道:「要是你們三人比不出勝敗來,就永遠不出谷麼?」 中年文士道:「不錯,我們來到此地之時,相約許下誓言,誰要能勝得兩人,就可以出此絕谷,餘下兩人,再行比試,那得勝之人,亦可離此,但必得相距那第一位離谷人三年之後。」 蕭翎道:「那兩次落敗之人,難道就永遠不能離去麼?」 中年文士道:「那人要終老此地,一生不能出谷。」 蕭翎暗暗想道:這等打賭的辦法,也未免太過殘忍了,一個人留在這等人跡罕至的深谷之中,忍受一生淒涼歲月,這份幽深的痛苦當真是難以忍受,無怪他要專心一志,刻苦求進了。只聽那中年文士接道:「起初幾年,我們彼此之間,都是充滿得勝的信念,每半年比試一次,為了求得公平,各出心裁,輪流主持打賭,先由兩個賭輸之人,出手相搏,再依序輪番搏鬥,但卻始終無法分出勝敗,他善以掌法稱絕,柳仙子以指法領先,我以劍術制勝,每場比過之後,三人都累到精疲力竭,寄望於下一場勝得兩人。但五年之後,連經十場比試,彼此心中都有些明白,要想壓倒兩人,實是困難萬端,三人協議改為一年比試一次,又五年,改作三年比試一次,忽忽數十年,就在我們三人爭勝之心下,渡了過去。」 蕭翎心想:既不分勝敗,那是各有所長,還要比個什麼勁呢? 中年文士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們隱此絕谷,渡過數十年的光陰,但卻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我們三人的武功,都有了驚人的進步,昔年甚多不解之處,都在這數十年中參悟了出來,如若能得出江湖,那是足以傲視武林了……」他忽的長長一嘆,黯然接道:「可是我們都已面臨到體能的極限,這數十年來用盡心智,想創出一兩招深奧的手法,以求制勝,肉身雖然是端坐不動,但內心腦際卻是江海浪潮,從未休息,數十年來,可算得沒有片刻寧靜,大大的背逆了修身養生之道,這幾月來,我已不如你那義父,但我習的內功,卻是玄門中上乘心法,如若能稍注養生之道,活上一百歲,實是輕而易舉,只為一點名心所累,竟然飲鴆止渴,明知錯了,卻偏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我既如此,想你那義父和那柳仙子,亦必有此不久人世的感覺。」 蕭翎聽得大為震驚,暗道:原來他們都已有了死亡的感覺。那中年文士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蕭翎的臉上,道:「因此,我說你來的太巧了,你如早來幾年,我們爭勝之心仍切,不管你驚擾到那一個人,也難活命;如是晚來幾年,只能見到三具白骨。可是你卻無巧不巧的,在我們死之將至,名心漸淡的當兒,趕來了此地。」 一陣山風吹來,吊榻突然晃動起來,蕭翎心中一慌,站立不穩,一個觔斗,向下栽去。那中年文士右手一抖,手中軟籐突然飛了出去,纏住了向下急墜的蕭翎,手腕一挫,蕭翎身不由己的翻了上來。又落在軟榻之上,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害怕麼?」 蕭翎道:「有一點怕。」 中年文士道:「你如學會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天下恐難再有勝你之人,你要是一旦淪入魔道,豈不是世間一大禍害。」 蕭翎道:「老前輩此慮不錯,但晚輩又該將如何?」 中年文士道:「再過三月,就是我們三人比武之期,屆時我當和你義父相商,想個法子在你身上加些限制。目下我先傳你內功築基之法。」 蕭翎心中暗暗奇道:在我身上加些限制,這倒是從未聞過的奇事。 那中年文士傳了蕭翎坐息之法,起身離開軟榻,踏著那吊榻的籐索而去。 蕭翎心想:我還道他是跳下去的,原來是借這籐索而去。 需知那吊塌距地三十餘丈,再好的輕功,也是難以一躍而下。 那中年文士去勢奇快,眨眼間,已看不見,只餘下蕭翎一人坐在軟榻之上,他既怕山風吹動吊榻,把自己翻了下去,又怕那籐索突然斷去,憂心重重,但卻又無可如何,只好不去想它,依照那人傳的口訣,運氣行功。 直待天色入夜,那中年文士才回到吊榻上,手中拿了幾枚鮮果,和一隻烤好的山雞,笑道:「這是你兩日食用之物。」交給蕭翎,轉身又去。 夜色朦朧,山風漸強,吊榻的晃動,重見厲害,搖擺不定,驚心動魄。蕭翎心中害怕,只好運氣行功,也只有如此,才能忘去身處的險境,隨時有粉身碎骨之危。 一連兩日夜,不見那中年文士回來,蕭翎眼見山雞生果盡都用完,如若那中年文士再不回來,那是只有挨餓了。一想到食物用盡,頓覺腹中飢腸轆轆,仰望雲天,正是落日時分,彩霞絢爛,映照著山峰積雪,幻出了綺麗無倫的景色。 蕭翎被那景色吸引,忘去了飢餓之事,心中暗道:夕陽返照,彩霞映雪,只可惜這等奇麗景色,難有多久時光……忖思間,瞥見那白雪峰後,現出一點黑影,那黑影來勢奇快,片刻之間來到谷中,已然清晰可見,正是那帶自己到此的巨鳥大鵬。 蕭翎看的高興,大聲叫道:「鵬兄,鵬兄,快來帶我下去,摘幾枚生果。」 他只覺那巨鳥碩大無比,世所罕見,頗似書上記載的鵬鳥。 那巨鳥卻不理他呼叫之言,雙翼一斂,落入谷底,蕭翎估計它落地之處,距離巨松下木屋甚近。蕭翎暗暗想道:鳥兒究竟不是人,豈能解得人言。 太陽沉下山去,絢爛的彩霞,已為朦朧的夜色掩去,天上閃起了明滅的星光,但仍不見那中年文士回來。蕭翎長長嘆息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看來他今晚上,又不會回來了。」失望中無法排遣,只好又開始運氣行功起來。 時光匆匆,又過三天,蕭翎在飢餓中渡過了三晝夜,但也在飢餓中有了成就。他賭氣要忍受飢餓,把心神集中在修習內功之上,只有在真氣流達四肢,渾然忘我之際,才能忘去飢餓,他雖然有著過人的毅力,堅強的性格,但卻無法克服那飢餓加諸的痛苦。當他由那渾然忘我中,不時就覺腹中的飢火上騰,餓腸折轉,除了忍受飢餓之外,他還得忍受那太陽曝曬的痛苦,唯一能使他忘去痛苦的,是屏棄胸中所有的雜念,忘去自己的存在,但每次由行功運息,進入那渾然忘我之境,必得先經過一番飢餓痛苦的折磨,才能澄清思慮,進入那渾然無我的境界。 這日,他坐息醒來,忽然聞到一陣強烈的肉香,撲入了鼻中。 回頭望去,只見那中年文士面帶微笑,站在身後,手中提著一隻烤好的山雞,強烈的肉香,勾動蕭翎腹中飢火,恨不得伸手搶過山雞,一口吞下,但他卻強自忍了下去。 那中年文士舉起手中烤好的山雞,遞了過去,笑道:「孩子,艱苦麼?」 蕭翎想到這幾日受的飢餓、曝曬之苦,實非人所能忍受,但他一向嘴強,淡淡一笑,道:「一點飢餓之苦,算不了什麼。」 中年文士點頭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孩子,你的成就,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快把這只山雞吃下。」 蕭翎心道:你差一點把我餓死了!接過山雞,立時大嚼大吃起來。他腹中飢餓難耐,一隻肥大的山雞,竟然完全吃了下去,抬頭看去,那中年文士,早已不知何時走去。蕭翎暗暗想道:他這一去,又不知要幾時才能回來,我勢必又得作忍耐著飢餓的準備。 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境遇之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飢餓的事,既然克服了飢餓的威脅,自是極易澄清心中的雜念,玄門上乘內功的築基工作,就在他存心和飢餓的搏鬥中,奠定了起來。果然,那中年文士這一去,過了四天,才轉回吊榻上,又帶來了一隻烤好的山雞和很多水果。 蕭翎內功大進,禪定的時間漸久,肉體上的痛苦,逐漸減少。 輪轉日月,匆匆時光,轉眼之間,過了三月。 在這三月之中,他嘗試了從未經歷的驚險,狂風大雨,閃電奔雷,軟榻像一艘行駛在狂濤怒海中的小舟,起伏波蕩,忽升忽沉,他擔心那起沉的軟榻被狂風吹翻,把自己跌摔下去,又憂慮那繫在兩峰上的籐索,突然斷去,當真是經常面臨著生死邊緣。 每當他面臨驚險時,他就用禪定之法,使自己渾然忘我,在蕭翎只不過用此來逃避那驚心魂魄的感覺,但他卻不知這正是玄門上乘內功心法中,最難的大慧定力。 渡過了最難的一關,正好顛倒了這上乘內功修為的法則,由深入淺,短短三月,竟然紮下了極深厚的基礎。這時,他由禪定無我中,清醒過來,只覺全身氣血流暢,舒適無比,似欲要騰空飛去,但下臨深谷,一個忍耐不住,那將要摔個粉身碎骨,他極力按捺下心中那躍躍欲動的衝動,不得不疏導那湧集在丹田中的一口真氣,漸漸的由煩惱進入寂靜,那一股躍躍欲動的感覺,也隨著流轉的真氣,消失於無形之中。 這正是內功初奠之後,面臨的最大干擾,平常之人,在這種成敗交關的當兒,都有師長或同門師兄弟從旁相助,以本身真氣,疏導他胸中的衝動,這一股衝動之氣,如是無法疏人經脈,勢必在身上到處流竄,形露於外,是暴急焦躁,內則有岔氣,破穴之危,亦即道家所謂的走火入魔。蕭翎憑仗著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生恐跌下軟榻,竟然未借外來助力,把蠢動於胸腹間的一股流動真氣,流歸經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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