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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華麗的篷車上,帶的東西十分齊全,但見那青衣女婢搬下被褥來,黑衣車夫扛著一張女榻,行入東廂。俞秀凡暗暗忖道:原來,他們早就有了準備,似她這等氣派的貴婦人,怎會要住在這荒涼的小寺之中?而且不避男女之嫌。心念忖思之間,瞥見那綠衣麗人,直向西廂行了過來。一陣脂粉香氣,撲入鼻中,敢情那綠衣麗人,已然行入房中,直到了書案前面。俞秀凡合上書卷,深深一禮,道:「夫人……」

  綠衣麗人搖搖手中的宮扇,道:「你們讀書人,講究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大概對我這舉動有些不敢承教,是麼?」

  俞秀凡輕輕嘆息一聲,道:「小生讀聖賢書,自然遵從禮教。」

  綠衣麗人笑一笑,接道:「萬惡淫為首,論行不論心,論心世間無完人。相公只要行為正大,又何必顧慮男女之嫌呢?」

  俞秀凡道:「夫人高論,但小生自慚……」

  綠衣麗人格格一笑,道:「小兄弟,俗語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賤妾許下心願,佛前償還,故而前來借宿寺院。」

  俞秀凡道:「夫人既在佛前許下心願,就該到庵中還願,女尼接待,方便多了。何況,天王寺香火不盛,僻處荒野,對夫人實有不便。」

  綠衣麗人道:「賤妾夫門、娘家都很富有,還完心願之後,賤妾準備擴建天王寺,使它成為一方名剎。」

  俞秀凡道:「夫人立此大願,小生亦感敬佩,在下這就遷出西廂,奉讓夫人……」

  綠衣麗人接道:「你要走?」

  俞秀凡道:「小生借此讀書,恐將驚擾夫人誦經還願。」

  綠衣麗人笑道:「相公如若要遷離此地,那是心有所懼,故作逃避。」言罷,舉步而去。

  俞秀凡呆呆望著那綠衣麗人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艾大哥尚在養息傷勢,我怎能輕易離去,這婦人舉動異常,分明是有為而來,只怕和那黑衣老人是一伙的了。」

  一念及此,頓興豪氣,哈哈一笑,道:「夫人說的是,人之為善,其善在心,在下決心留此了。」

  那綠衣麗人突然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兄弟如自覺定力不夠,還是離此的好。」

  這女人言詞矛盾,前後一番話,大相逕庭。綠衣麗人未再回頭看俞秀凡一眼,竟自回到了東廂之中。

  飽經世故,透徹人生的丁老丈,顫巍巍地行了過來。他手扶著門框,舉步跨進了西廂。俞秀凡迅快站起了身子,那丁老丈已搶先說道:「俞相公,這天王寺太小了,住了一位婦道人家,對你只怕有很多的不便。」

  俞秀凡道:「是的。老丈,在下搬離開此地才是,不過……」

  丁老丈接道:「俞相公,東、西廂,遙遙相對,中間不過不足一丈的距離,有道是好男不跟女鬥,你雖然是先來了一步,但也該讓人一籌才是。」

  俞秀凡道:「我知道,老丈,可是我……」

  丁老丈搖搖頭,接道:「這天王寺後,五里處,有一座小小的村落,老漢有一位同門的堂侄,住在那裡。他有三座茅舍,但還未婚娶,那地方很清靜,該是一處讀書的好地方。」

  俞秀凡一皺眉頭,道:「老丈,小生擔心……」

  丁老丈道:「不用擔心,老漢的眼睛,已經昏花了。所以我什麼都沒有瞧到,老漢的耳朵也有些聾了,所以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俞秀凡忽然間感覺到這位老人的言語之中,似是滿含著哲理,是一種明顯的暗示。他所學本雜,細心的想一想,忽有所悟。丁老丈一直瞧著俞秀凡的臉色,看他流現出若有所悟的神情,突然微微一笑,道:「寺後,有一條小道,直通到那座小小村落中。我那位堂侄叫小黑子,你只要告訴他,天王寺中丁老丈要你去,他自會好好照顧你。」

  扶著門框,緩步踱了出去。

  俞秀凡望著那老人移動的身軀,突然感覺到這老人的舉動,有些裝作。至少,他初到天王寺時,這老人的舉動,不似現在這樣的遲鈍。他決心遵照那老人的囑咐,暫時離開這裡。於是,很快的收拾好衣服、書箱,舉步向外行去。

  天王寺後,叢生的萬竿翠竹中,果然有一條隱隱可辨的小徑。俞秀凡背著書箱,緩步向前行去,心中卻在想著那丁老丈,那滿臉堆疊的皺紋,很慢的步履中,卻又似隱著洞徹人性的智慧和深沉的堅毅。突然間,俞秀凡聞到一陣脂粉的香氣,那綠衣麗人,不知何時,已到了他的身前。俞秀凡怔了一怔,停下了腳步,心中暗暗忖道:「原來她也是一個可以飛行的高人。」

  綠衣麗人笑道:「俞相公,要搬走了麼?」

  俞秀凡道:「天王寺太小了,夫人既然決心留在寺中還願,小生就不便住那裡了。」

  綠衣麗人淡淡的說道:「俞相公,這地方很荒涼,除了天王寺外,只怕很難再找到一處清靜的讀書所在了。」

  俞秀凡道:「小生生長農家,隨便找一處農舍,就可以安頓下來了。」

  綠衣麗人道:「那丁老丈太老邁了,又受了傷,你放心去麼?」

  俞秀凡忽然生出了警惕之心,笑一笑,道:「夫人,小生未到天王寺,那丁老丈也是一人住在寺中,他已習慣那孤苦的生活,學會了如何照顧自己。何況……」

  綠衣麗人道:「何況什麼?」

  俞秀凡道:「何況,夫人和從人都留在那裡,自然會照顧他了。」

  綠衣麗人突然伸出白嫩的玉掌,一把抓住了俞秀凡的右腕。看上去一隻白嫩滑膩的手,但一扣上俞秀凡的右腕,卻如銅指鐵鉗一般,俞秀凡頓有著骨疼如折的感覺。但覺半身一麻,書箱,行囊,滾落一地,疼得頭上也滾下汗珠兒,俞秀凡咬咬牙,強忍著苦痛。綠衣麗人格格一笑,道:「小兄弟,你很疼麼?」

  俞秀凡瞪大著一雙星目,仍然是未說一言。其實,他已經疼的說不出話。

  綠衣麗人伸出滑膩的右手,取出一方雪白的絹帕,拭去俞秀凡頭上的汗水,笑一笑,道:「小兄弟,你好熱啊!」

  俞秀凡搖搖頭,仍然沒有說話。綠衣麗人輕輕嘆一口氣,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很難過?」

  這女人說話,柔媚嬌甜,帶著滿臉盈盈的笑靨,但俞秀凡的苦頭,卻是吃大了,汗水如雨,濕透了藍衫,但他卻有一股書呆氣,咬著牙,就是不肯叫出聲來。

  綠衣麗人輕嘆一口氣,道:「小兄弟,你何苦吃這種苦頭呢?」

  一面講話,一面緩緩鬆開了俞秀凡的右腕。俞秀凡只覺整個右臂完全麻木,長長吁一口氣,道:「夫人,你這是為什麼?」

  綠衣麗人輕輕咳了一聲,道:「小兄弟啊!你怎麼這樣傻啊?」

  俞秀凡心中有些明白了,但他卻裝作不懂,緩緩說道:「夫人,我不明白!」

  綠衣麗人右手又緩緩抓住了俞秀凡的左腕,道:「小兄弟,你的右肩還能動嗎?」

  俞秀凡道:「不能動了。」

  綠衣麗人道:「如是你的左肩也不能動了,豈不是耽誤了你的會試麼?」

  俞秀凡道:「夫人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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