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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飛鈎伍降龍

  正在院裡亂得一團糟之際,忽聽得外面「咕咚咕咚」的打門。七頭倒跟沒事人兒似的,向外面問說:「找誰的呀?找誰的呀?」外面卻有兩三個人的語聲說:「找姓吳的!吳三貴在家了沒有?吳鐵肚在家了沒有?我們是衙門來的。」

  一聽這話,吳三貴就趕緊扔了那桿花槍,臉當時慘白,兩條腿直哆嗦。吳鐵肚趕緊忍著肚疼,爬起來就要往屋裡跑,並悄聲吩咐他的媳婦湘娥,說:「快把我的刀藏起來。……」

  而這時,卻聽門外又有人高喊著:「鐵肚呀!快開門吧!是我呀!現在有貴客拜訪你來啦!我說老肚呀!肚兒大嫂呀!你們快把門開開吧!……」

  吳鐵肚一聽,當時又放下心去。因為聽了出來這聲音,原來是他的「把兄弟」,同在一家鏢局作事的癩子盧大。這還怕什麼呀?所以,吳鐵肚就趕緊叫媳婦拍了拍他屁股沾著的土,又大聲回答說:「等一等!等我披上衣裳。」外面的盧大還說:「還披什麼衣裳呀?來的沒有外人。」

  七頭趕緊上前,把街門開開了。吳三貴這時仍害怕著,他一看,就見外邊來的一共是三個人。頭一個進來的就是生著一頭癩瘡,耳朵上也貼著膏藥,但是穿著一身白紡綢的褲、白襪子、青韌鞋,週身連個泥點兒也沒有的盧大。跟進來的是一位穿得更闊,虎背熊腰,滿臉的花白大鬍子;這是街上誰都認識,也是都敬畏的,柳樹井輔侯爺輔大人宅中的護院老師傅,名叫猛霸王江苞。像這樣尊貴的人,今天這麼早,竟然到這裡來了,這可一定是有點事兒。

  第三位進來的更是有名,身穿官衣,頭戴官帽,年紀有四十多歲,雙目發光,瘦臉,這可真叫吳三貴一看之後,身上更打顫,並且很疑惑。心說:莫不是我的兒子在外闖了什麼禍?現在是案發了?

  原來這位官人確是京都最有名的,不但武藝超群,而且慣破大案。現在步軍統領衙門當差,手下管著四十多名捕快,此人名字叫飛鈎伍降龍。平常,別說這個地方他不屑於來,就是最有名的鏢頭、拳師、大掌櫃們,看見他遠遠的來了,都得趕快的躲一躲。那些流氓、地痞、小偷兒之類的人,就更不用說啦!還沒瞧見他的影兒,就許嚇得撒出了尿。其實,辦案捉賊從來也用不著他親自動手,那麼今天他突然來到了這兒,他不是為辦案,這麼早出來幹麼?可是,這個案子得應當有多麼多麼的大呀?

  吳三貴覺得要完了!他要站不住了!要被嚇得發昏了!他的兒子吳鐵肚,別看肚子真是「稀鬆」;人可到底在鏢行混過兩年,見過世面,敢用正眼去瞧這樣的闊人。同時看見有癩子盧大跟著了,這時好朋友啊!還怕什麼?他於是就趕緊披上媳婦給他拿出來的黑白鈕扣的小褂,迎上兩步一抱拳,笑著說:「今兒怎麼鳳凰落到無寶地?江老師傅,伍大老爺,你們二位貴人竟到舍下來啦?……」

  「舍下」這兩個字,他覺得說得不俗;官派,佔身份!他還得「撰」一「撰」。遂又說:「有失遠迎,當面恕罪,請吧!二位請到屋裡來歇歇腿兒!二位可別笑話,我們屋裡是亂雞窩,被窩兒都還沒疊呢!拙荊尿盆兒剛拿出去!」他的嘴不聽使,腦子想不起應當說什麼話才好。

  飛鈎伍降龍卻微微搖頭,小鬍子嘴兒上掛著點淡淡的笑,說:「我們不進屋,就在這兒看看就得啦。」遂就站在院中,把發亮的跟大星星一般的眼睛,向著院中的幾個徒弟:七頭、徐華仙、趙華五、秦華奎和謝琴等的身上,展了一展。那猛霸王江苞更把幾個徒弟的模樣,一個一個的狠瞪。

  癩子盧大瞧出吳三貴那魂不附體的樣子來了,就笑著上前說:「三叔你老人家別疑惑,我跟伍大班頭、江老師爺,今天一大清早到您這兒來,也不是有什麼事。剛才我跟他們二位在茶館裡會著的,我們喝完了茶,就出來隨便瞎蹓躂。蹓躂蹓躂著,就蹓躂到您這兒來啦!想要瞧瞧您這兒排戲。」

  飛鈎伍降龍又淡淡的笑著說:「我們就是為來看看吳老板排戲,因為吳老板的戲班是最好的啦!教出來的徒弟個個都是好角兒,只不知吳老板新近又收了什麼新徒弟沒有?」

  吳三貴搖頭說:「沒有沒有,回稟老爺!我沒有,真沒有……」

  他渾身打著哆嗦,說出來這話也不是他故意隱瞞,收個新徒弟不犯罪;但他只要見了官,就只會說沒有,彷彿不會說別的了。伍降龍又帶著笑問:「那麼,吳老板很辛苦啦!不收新徒弟!大概是想找一個可造之材。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是嗎?」吳三貴說:「沒有!沒有!」

  伍降龍又說:「我聽過貴班的戲好多次啦!台上既是都唱得那樣好,私底下怎樣叫、怎樣排?我也早就想要來看看……」

  吳三貴又說:「沒有、沒有!」

  旁邊的猛霸王江苞聽他答非所問,就生氣了,問說:「你有耳朵沒有?」吳三貴說:「沒有,沒有!」

  癩子盧大趕緊來給勸解,江苞又瞪著眼說:「你這個老猻猴!你要腦袋不要?」

  吳三貴身子亂顫,連連的說:「沒有,沒有,沒、沒沒有!……」

  吳鐵肚抱著肚子上前來,陪笑說:「我們這兒……」伍降龍把手一擺,不叫他往下說。伍降龍卻笑瞇瞇的,點手叫著謝琴,說:「你這個小孩到這兒來!」吳三貴在旁咕咚一聲就跪下了,說:「啟稟老爺!這個孩子因為不聽話,他師哥剛才才打了他。我們也沒有虐待他,是因為他身體太弱,又有點發傻。來到我們這兒五年啦!一齣戲也沒學會,白賠了五年的飯,他沒給我掙一個錢。我想這樣也不行呀!所以有時候才打他,可是決不能夠再打死他啦!我說錯啦!沒有沒有,我沒有打死過徒弟!早先死的那三個徒弟,都是得癆病死的。過幾天,他要是再學不好,就叫他爹媽領回啦……」

  伍降龍繃著臉又問:「他的爸爸是幹什麼的?」

  吳三貴說:「他的爹是我舅舅──不是!不是親舅舅,只是親戚。沒法子!不能不收留他。他的爹爹是個打漁的,他還有一個姊姊,叫桂英兒……沒有,沒有!我沒有說謊!……」

  吳鐵肚聽他爸爸這樣胡說八道,不知所云簡直氣個了不得;可是真話反倒不能說了,只好也添了一句,說:「這孩子是個廢物,要是依著我,從前年就不要他啦!」

  伍降龍聽了,似乎很失望,可是仍然向謝琴笑著說:「小孩兒,你說出一句話來我聽一聽?」江苞又瞪眼,說:「你給我唱一段梆子戲吧!」

  謝琴卻搖頭細聲細氣的說:「我不會!真是一點兒也不會,因為師父沒教給過我──我就會唱西皮跟二簧,京裡現行的崑曲,倒會唱幾口兒。」說的字字句句是純粹的北京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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