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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大概是又向他们的伙计说:“你们也就不用看了,这有什么可看的呀?顶是我的哥哥卢天侠,他从张家口来啦,可今天一清早就出去,现在还不回来,难道他是未到先知,知道今天必有麻烦?他真会躲心静就是啦,赛洞宾,你的课算的不灵.你偏说刘得飞跟我侄女有姻缘,我要不信了你的话,我还不这么放心的大办呢,如今你看看这叫什么缘?简直是麻烦缘。”

  原来赛洞宾也在这里了,他也隔着窗户向刘得飞劝了半天,可是刘得飞连一声也不应,好像是就在屋里一点也没听见,许多的人又大声喊:“不信不义,刘得飞丢人……”

  喊了多半天,想把刘得飞激出屋来,可是大概是有小芳劝阻着刘得飞,刘得飞此时竟能够忍耐,无论外边怎样喊嚷怎样刺激,他只是给一个不出来,大刀王也来了,拿江湖话连激带劝,也说了半天,仍然无用,后来,声音渐渐地寂然,是卢天雄把众来宾让到前院去了,卢宝娥也气得回到北屋里去了,日光移动得很快,不觉着又到黄昏的时候了。

  刘得飞跟小芳在屋里,每人都吃了那盒子里预备的点心,饿倒是不饿,只是有点儿渴,天黑了,他们不点灯,黑忽忽的,真是一间洞房,成了为他跟小芳俩设的洞房。刘得飞反倒精神百倍,仿佛一切忧愁、烦恼全都没有了,自己也觉着不傻了,也不像这些日来那样的犹豫不决了,他也不再管小芳叫“姊姊”了。他仿佛就打算在这屋里与小芳,要住一生,一世。

  倒是小芳虽然哭着说:“现在我死了也不冤!”

  却又说:“这是人家的屋子呀!我们永远在这儿住着,不但不像话,不能喝水,不能吃饭,也总说不下理去。”

  刘得飞却仍然手持宝剑忿忿地说:“是他们把我们招来的,不是我们自己来的!”

  小芳说:“可也不能老在这个屋里待着呀?”

  她着急得要哭,刘得飞就低声的问:“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芳说:“你不是武艺好吗?就趁着这个时候,你背着我出去,你不是会蹿房越脊吗?我们就趁着这个时候走,跟上一次你把我从韩家救出来的时候一样,只要我们能够离开了这镖店,事情就好办啦,我们可以深更半夜去叫胡宅的门,找我那干姊姊胡三太太,就住在她那里,明天,她跟祁二太太,就都能够给我们想法子啦!”

  刘得飞想了一想,说:“去求官儿太太救我们,那不是英雄!”

  小芳着急地说:“这算什么呀?又不是去求她,我跟她,跟祁二太太,我们是盟姊妹,祁二太太的娘家母亲,前年还没过去的时候,我又拜她为干妈,所以我们又是结盟姊妹.又是干姊妹,早先我常抱着的那个小孩,那管我叫妈的,可又是胡三太太的干儿子,我们是怎么近,怎么走,简直就跟一家子人是一样,这几天我住在北坞村,只恨是没有个我自己的人,进城来给我那干姊姊送一个信,她们这几天找不着我,也一定是很着急,要不然,卢天雄卢宝娥他们今天也决不敢。我还想要看看我那小丫鬟香儿去呢……”说着她又不住地哭,说:“得飞!反正我们得走,你就趁这时候带我出这屋子吧!他们这时一定都已经睡啦!”

  刘得飞却摇头,说:“他们才不会睡呢!”

  小芳又悄声急急地说:“反正跟我作对的,就是一个卢宝娥,人家别的人,谁爱管闲事?看见你上房,人家也一定装做没看见,可是这时候,卢宝娥必定也睡了,她今天的新娘子没当成,一定气极啦,她这时还不气着睡了吗?”

  又说:“咳!我也觉着怪对不住卢宝娥的,可是没有法子,谁叫我们两人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要是永远在人家这屋子住着,那可更不对啦,那可真成了强盗啦!所以,以后,我还得跟卢宝娥讲和.我托我那两个干姊姊,给卢宝娥说一门好亲事,就算是我赔补她啦!”

  刘得飞到这时才算拿定了主意,就点头说:“好!我们这就走!可是先得悄声点,要叫卢宝娥知道,又是麻烦,因为她会打暗器!”说着又显出很发愁的样子,小芳又低声说:“快一点走吧!只要离开这儿我就放了心啦,在这儿究竟是算怎么回事呀!”说着她还用手摸着,把她刚才用过的梳头的器具都给收拾好了,把床还给扫了扫,被褥给叠了叠,此时刘得飞已轻轻的用钥匙将那门上的锁开了,拉着小芳,微微地开了门,两人就悄悄的侧着身子走出了屋。

  这时,虽然喜事没有办成,可是喜棚照旧搭好了,遮的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而四边都是横的杆子,竖的棍子,处处阻碍着,刘得飞想要一下蹿上房去,简直的办不到,院子的角落那临时搭的灶上,已经熄了火,有一个大概是“看棚的”躺在一条宽板凳上“呼噜呼噜”地打着鼾,睡得很熟,北房西房全没有灯光,刘得飞放了点心,他就一手持宝剑,一手将小芳抱起,小芳实在是身子轻,在他的巨臂,大力,连挟带抱,真算不了什么,小芳也紧紧地抱住了他,刘得飞就向这东房上将身一耸,当时就飞上去了,一脚踏住了房檐,一脚登在喜棚的一根横扎的杉木棍儿上,他刚待要换脚,不料北屋的门“吧!”的一声推开了,出来一个人,尖声问说:“是谁?……”

  刘得飞听出来是卢宝娥的声音,他这时真不由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大声说:“宝娥!后会有期,我们将来准对得起你,求你放一条路!……”

  但见那下边,卢宝娥的窈窕身影向起来一跳,怨恨而气急地说:“你敢走!……给我下来!”

  说时,忽见白亮亮的一物飞来,这是她后来特打的,大概是为帮助刘得飞去打大刀王的,如今竟向刘得飞毒辣地打来一支镖,刘得飞急忙用剑一迎,想要给磕落,却不料这时因为抱着小芳,小芳这时又一惊,身子一动,他的剑就没有将镖迎着,镖也未虚发,只听小芳“哎哟!”

  一声惨叫,刘得飞大惊,明明觉得小芳的头上溢出血水来,身子仿佛立刻就软了,刘得飞心痛得也“啊呀!”

  一声,赶紧就又跳下来,伏在地上,手抱着小芳连声地问:“小芳!小芳!你是什么地方受伤了……你觉得怎么啦?……”

  小芳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这时里院外院的许多人全都没有睡,卢天侠、卢天雄,连赛洞宾也还在这里,闻了声音,一齐点上了灯,同着伙计来到,打起灯来照着看,只见小芳下身躺在地下,上身却仰在刘得飞的臂上,全身都已不能够动,脸上离着右太阳穴不过三分,鲜血如涌泉一样流,将她的素服,将刘得飞的手和臂都已染得殷红,镖不知掉在那儿去了,而伤却是极重,小芳的眼睛已不能睁开,但还微微的有气息,她的嘴唇还能够动,有声无力,而含糊、凄惨地说:“得飞……我死了好!……本来我不对!……你娶卢宝娥吧!……别想我,也别恨我……”

  她似乎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连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头愈往下垂,血仍在冒,嘴唇也不能动开了,这时旁边围着看的一些人,连卢宝娥全都低着头紧紧皱眉,卢天侠、卢天雄全都没有话说了,赛洞宾蹲下了身,用手一摸小芳,就赶紧缩回了手,说:“得飞你还抱着她干吗呀?她身上都凉了!人是已经死了!”

  这时卢宝娥急忙就回身又进北屋去了,刘得飞却放下了小芳的尸身,猛跳起来,抡着宝剑就去追,卢宝娥已经进屋把门从里边关严了,连灯也不点,话也不回,银镖也不再向外放,刘得飞就急怒的向那门上“吧吧!”

  狠劈,并喊着说:“卢宝娥!你出来!我非得叫你给小芳偿命不可!”

  并伸脚“咚”的向着门猛踹,这里的几个镖头伙计却一齐上前,将他的腰跟臂膊全都抱住,卢天雄说:“得飞老贤侄,我也没想到事情竟闹的这样,可是,有什么法子?你也不必急,还是那一句话,我们好说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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