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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二一看是他来了,就怒斥了一声:“滚开!你不要管……”

  自已还要努力的与吴宝拚杀,可是刘得飞已经搅在他们的当中,用剑向吴宝猛砍,吴宝大怒,说:“混账!你也要陪着你的师父送死吗?”

  挺着长枪,向刘得飞的咽喉猛刺,刘得飞却并不闪避,只用剑去磕,只听“咯!”吴宝就觉着两只手都发麻,再换力,拧枪去刺他的腹部,不料刘得飞的剑又“咯……”

  虽没把枪杆给削折,他的枪可当时就撒了手,他慌了!大惊失色,刘得飞的剑又挟着风向他的头顶削来,幸仗旁边他那些朋友,一齐抡动了家伙上前,十多个人齐把刘得飞围住,枪杆齐递,刘得飞却剑法不乱,竟似虎入狼群,一霎时……吴宝已经又拾起他那棍枪来,晃动着喊说:“停住!停住!本来说好彭二是不叫他这个徒弟帮助,如今,眼看彭二就栽跟斗了,却又忽然使出他的徒弟来瞎搅,算了!咱们不打了,彭二他要是有脸,叫他以后还见人,言而无信,枉称了半世英雄好汉,敢情跟娘儿们一样,咱们不跟他斗了!跟他这还没出师的小徒弟更合不着!胜之不武……”

  他虽是这样说,他那几个朋友却不但打不过刘得飞,还有的被宝剑所伤,躺在地下“哎呀哎呀”的直叫,刘得飞又凶猛的直奔吴宝,却被彭二用枪拦住,怒斥道:“走!走!走!这里有你的什么事?走!……刘得飞还不服气,还瞪着那些人,只是他的师父用枪拄着他的后腰,逼着叫他离开这里,他没有法子,只好随走随回头,他的师父却永远在身后跟着他,逼着他,那边的吴宝等人都不住的一齐鼓掌大笑。

  刘得飞既恨那些个人,可又怕他的师父。被他师父逼着就进了西直门。他几乎要哭了,他的师父彭二却从来也没有这样的冷淡,对他说:“你就先回去吧!”

  说毕,彭二就手提着扎枪,无精打彩的往东去了。他还想追上他的师父,可又怕再碰钉子,只好自己就回去吧!心里气忿不平,可又有些欣喜,暗道:“吴宝那些人原来真不成,我的武艺总算学得不错了,今天虽然违背了师父的话,可是幸亏我来,我要不来,师父准得吃亏。我看师父面上虽是不高兴,心里也准是喜欢吧!”

  一边走着一边想,又烦恼可又高兴,不觉着回到了天泰镖店。

  天已黑了,就见那厅堂之内,灯烛辉煌,一片豁拳行令之声,十分的热闹,原来吴宝那些人早就都回来了,按理说,他们今天应当算是输了,并且有个人受了剑伤,还许要打官司,可是没那些事。他们快乐得很。刘得飞不由心里纳闷,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他们反倒庆贺起来了,莫非是故意气我们师徒吗?好!你们等着!只要我师父不管我的时候,咱们再干!”

  忿忿的回到了他的屋内,把宝剑再挂在壁间,点上了灯,这时彭二就回来了,刘得飞赶紧就笑迎着说:“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快歇歇吧!”

  彭二却沉着脸摆手说:“从今以后,咱们不算是师徒!”

  刘得飞不由怔住了。彭二说。“你不要见怪,因为今天你不听我的话,叫我在许多人的面前,失信!丢丑!我得走。刚才我已见了吴宝,我对他说:算我栽了!就算是他用追魂枪把我挑出去了,从今晚起,我就不在这儿住!”

  刘得飞的心中难受,立时就愁眉苦脸的说:“师父!你别这样生气,你饶我一次,今天的事,是我错了!”

  彭二摇摇头说:“你也没有错,不过你叫我失信,我没面子再见人!”

  刘得飞掉下泪来,说:“师父!那么你一定要走,我也跟着你去!”

  彭二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立刻就绷脸,怒冲冲的说:“你能够净指着我养活你吗?你这么大,也应当自立了,永远跟着我,还行!你可以去想法子谋生,或是再回家找你叔父拉骆驼去,干什么不能够吃饭呀?可是,你要记准了我的话,第一不许你去偷盗,第二不许你再指着我的名字找韩金刚要钱,第三,你斟酌着办吧,反正别给我坏了名气!”说着他把他的那简单的随身东西,收拾了收拾,拿起来就走。刘得飞赶紧揪住他的衣襟,哭着说:“师父!我跟你去!”

  彭二狠狠的说:“你要敢跟着我,出了门,我就一刀断了你的命!”

  刘得飞跪下了,彭二却把他一脚踢倒,忿忿的说:“你的腿竟这么软,你不是我的徒弟!咱们爷俩,永远不必见面了!”

  说毕,带着愤怒走去了。这里的刘得飞真恨不得痛哭一场。

  但是他站起来了,心说:“师父既是这样的脾气忽变,一点情义也不讲了,我再求他也是没用,还是跟着他?他说得对,我这么大了,也应当自立了。不过我们师徒这次的失和,都是追魂枪吴宝给挑拨的,干脆我跟他去

  拚,去要他的命吧。”

  他却已抄起了宝剑要往外走,却又自己将自己拦住了,暗想:“师父刚走,我何必就给他惹事!慢慢说吧,反正我不离开北京,他也跑不了!”

  于是放下了宝剑,却又思虑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离开这儿呢?要是还在这住着,吴宝也不能够把我奈何,可是何必要那泼皮?又给师父坏名气?不如我也从今儿就离开这儿,也叫他们看看我,不是离开师父我就不能活,也不是离开这儿就没地方住。妈的!追魂枪吴宝!有什么话咱们日后再说!当下他也动手收拾彭二给他留下的这点东西,并发现在炕席底下,有几吊钱,知道这是他师父故意留下的,怕他立时就没有饭吃,他感动得又不由一阵鼻酸。并发愁师父那病,恐伯也许从此就见不着面了,他不由眼泪一对一对的往下直掉,但当时又自己斥责自己,“哭什么?好汉子,大英雄,眼泪就这么容易掉吗?妈的,我永远不再哭!”

  他好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使劲,要使自已坚强,现在,先得找今儿晚上睡觉的地方,可是,在这城里,认识谁呢,师父的朋友自已也不愿去求,自己却只认识对门的卖烧饼的。于是他就赶紧到了对门的烧饼铺,这铺子里有一个专管烙“吊炉”烧饼的名叫张歪子,一个管炸油麻花的叫冯大。

  还有一个小徒弟,另外有两个天天背着筐子,摇着个手鼓在外面卖“货”的,一个姓陈,是个麻子,一个姓岳,是个老头。掌柜的年纪也很老了,就是张歪子的爸爸,也是京西的人,跟刘得飞说起来是“乡亲”。这几年来,彼此熟得跟一家人一样,当下刘得飞来了,据实的一说,烧饼铺的人就全替他抱不平。张歪子说揍他去!我拿我那铲烧饼的铲子,跟他的追魂枪干干!陈麻子说:“彭二爷也是,徒弟救了他,他反倒跟徒弟绝啦,那个人,我看是要倒霉。”

  张老掌柜的却道:“你搬到我这儿来住吧!慢慢再找事,找不着事,或是你还回家拉骆驼,或是在我这儿,学着烙烧饼。旁的话不敢说,烧饼,麻花,还能供得起你吃,有钱没钱都不要紧!”

  刘得飞这时倒喜欢了,他遂就回到镖店里,到柜房去说:“我师父搬走了,我可也要搬走了,把房子交给你们吧,你们可别以为我们是让吴宝给挑出去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本来掌柜的现在没在家,柜上的写账先生跟几个伙计也都作不了主意,可也惹不起追魂枪,他们要走,就走吧,也省得再住下去,镖店里就许出事。所以没有一个人劝他,也没人催他去走。刘得飞气忿忿的,取了他的那点随身东西,拿着他那口宝剑,就往对门的烧饼铺里住着去了。

  他住在这烧饼铺,这里的人虽都对他很亲热,他可是觉着没有在天泰镖店里舒服。在镖店里是他跟他师父两个人住着一间大房,那院子就是他们的,爱怎样抡拳打脚,甚至窜房跳墙,都没关系。自天整天睡觉也没人管,这烧饼铺可不行,五六个人都挤在一间小屋的小炕上,虽然暖和,可是脚臭气就难闻,并且他紧挤着陈麻子睡。陈麻子人是很好的,可就是身上的虱子太多。

  这几年,他舒服惯了,与他拉骆驼的时候不同了,他受不了苦了,可是,有什么法子,他还得甘心的受着。他刚一睡,也就是半夜一点多钟,张歪子,冯大,跟那小徒弟,就都起来了,烙烧饼,炸麻花,得一直工作到天明,烟油的气味弥漫着,刺激得他在梦里也咳嗽。简直睡不好觉,次日,也一天不断的有买卖,或是有人来找老掌柜的闲谈,他一个寄住在人家这儿的,更不好占着人家的炕头睡大觉,他的性情。这几年很受玉面哪叱的影响,什么事都要“面子”,都不愿意叫人不愿意,不独是这儿陈麻子他们煮的面条,让他吃他也不肯吃,连他吃这里的烧饼、麻花,也是当时就付钱的。他整天闲着没有事,一看见对门的吴宝等人出入,他就气得眼红,他又怀念着他的师父,曾向很多熟识的人去打听,也没有人知道,简直,仿佛玉面那叱彭二已经离开了北京,而高飞远走,或是已经因病死在什么地方了,他的心里实在难受,他的叔父刘大脖子倒也进城来了一趟,先到天泰镖店去找他,听那里的人说:“刘得飞不在镖店里了,在对门的烧饼铺里闲住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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