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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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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臉獾說:「這是我們老爺的主意,因為老爺覺得在廟裡會您,有些不方便。恰巧,這兒有幾間沒主兒的房子,又很雅靜,過日子正相宜。地底下雖然有個大洞,可是也叫我們填死啦。我們搬在這兒就等著您來,太太……」他又趕緊改口說:「小姐……」 這女子聽了並未作什麼表示,她款款地向前走了幾步,就見廬舍裡點上了淡紅色的燈光。廬中的主人,那個虎背熊腰,臉刮得比月亮還亮的少年男子,已疾忙地走出。於是這女子趕緊下了馬,又囑咐花臉獾說:「馬上的東西別動!」說著她便一手提著絲鞭,嬝嬝娜娜地走了過去,如同月中下凡的仙子一般。兩人見了面,手就緊拉在一起了。 那男子微嘆了一聲,便低下頭來看著她,她的俏臉上現出來嬌笑,是多情而感動的笑,睫毛上卻掛著露水一般的淚珠,被月光照得晶瑩閃動。兩人就攜著手進了短垣、竹籬,而到裡屋去了。 屋裡有著一張床的那個裡間,窗上映著淡紅色的燈光,那男子雄健的身影,和那女子掠鬢倚身的俏媚身影,都很清晰地印在窗上,並時時變換著姿勢。外面的人把那匹胭脂馬牽到門中繫在樁上,兩人就蹲在廚房的簷下,抬著頭瞧著那窗子笑著,他們彼此擠鼻子弄眼做手勢,可是卻不敢近前去偷聽。 那屋裡的男女二人談話的聲音都很低微,傳不到窗外來,窗上的人影也是一閃一閃地斷續無定。過了許多時,忽然聽到那女子發出一陣咯咯地笑聲,聲兒極為嬌細,並見那個男子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斜托著她的臉兒,那男子也哈哈大笑起來。 這外邊的兩個人都吐著舌頭彼此看了看,就悄聲說:「今天怎麼這麼喜歡呀?這樣看來,可以在這兒過上日子啦!咱們哥兒倆可怎麼辦呀?看看人家!」 室中的笑聲突然中止,燈光忽滅。這時明月已走到天心,地下顯得更加明亮,樹影、竹籬的影子,都描繪得更清楚,四周的景象越靜越幽美。屋簷下的這兩個人,就彼此拉了拉說:「得啦!別看啦!進屋睡覺來吧!明天早晨,別忘了給咱們太太賀喜就得啦!」當下兩人便進廚房去睡了。外面愈靜,只有山風吹著樹葉顫動,泉水在石隙中作微微的細語,兩三顆星向著下面眨眼微笑。 次晨,天微明,朝霧還瀰漫在嶺上林間,一切都還在沉睡之中。樁子上的那匹胭脂色的駿馬,身上仍備著鞍韉,掛著兩隻大包裹和寶劍,鼻孔還噗嚕嚕地往外吹氣兒。月已轉向西方,已成了一輪無光的銀盤,風撼著樹枝,似是要將樹上的鳥兒搖醒。 此時,正房的簾櫳忽然一動,那女子走了出來,一手提著絲鞭,一手向上掠著那蓬鬆的雲鬢。她壓著腳步毫無聲響,很快地走到了樁子旁,解下馬,牽出了短牆,然後上了馬,用絹帕揉了揉眼睛,就揮鞭向東馳去,連頭也不回。蹄聲一響,宿鳥驚飛,鴨子、綿羊也亂叫起來。廬中的那男子已然驚醒,發現失去了那女子,他便疾忙追了出來,四下張望,連聲喊叫,但那女子的俏影與駿馬早已無蹤無影。 東方已現出了玫瑰色,天際薄雲作魚鱗狀,雲霧也漸漸消散,大地長天如扯去了一層美麗的幕,飄去了一個迷人的幻夢,而又露出了苦悶、惆悵的臉來。那男子站在山坡上發了半天呆,他明白,所以他覺得即使去追上也無用。他既惋惜又懊惱,便嘆著氣,懶懶地走回了廬舍。廚房裡的那兩個僕人還在夢鄉之中,並不知道他們主人的這場綺夢又已散了。 《臥虎藏龍》寫至此處,作者應當擱筆了。聰明的讀者應然知道,昨夜在廬舍中同圓好夢的那一男一女是誰,也當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分散而不能長聚。從此羅小虎便住在這裡,時時回憶著這一段夢境一般的綺麗溫柔,他心灰意懶,不自做事。更不鬥氣橫行,竟成了一個廬中高「臥」的隱者。 而至玉嬌龍。她既難忘愛人的癡情,又不能不守母親未歿之時的遺言。總之,玉嬌龍雖已走出了侯門,究仍是侯門之女,羅小虎雖久已改了盜行,可到底還是強盜出身,她絕不能做強盜的妻子。所以玉嬌龍來此一會,綺夢重溫,酬情盡義,但又不敢留戀,次日便決然而去,如神龍之尾,不知「藏」往何處去了。塵海茫茫,人生繁瑣,其後尚有許多事情,留待《鐵騎銀瓶》中再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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