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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俞秀蓮也氣極了,單刀緊緊地砍,說:「你眼睛瞎了!你認識我是誰?」劉泰保在旁也大喊著說:「魯少奶奶,您可別受了別人的騙呀!俞姑娘是當代女俠,能會幹那事兒?」蔡湘妹也跑出來了,高聲說:「玉三小姐,您這話可真冤枉人!俞大姊昨晚跟我在一舖炕上睡的覺,連屋門都沒出,她會……」

  李慕白撲上來徒手要奪玉嬌龍的劍,並憤怒地說:「是假是真,你得容人分辯,你自己也得想想……」玉嬌龍掄劍說:「我想什麼?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一夥。彼此相護……」她躲開了李慕白,又去戰俞秀蓮。

  這時遠處有打更的人來了,劉泰保就大喊道:「打更的哥兒們!快來看看吧!魯少奶奶可在這兒跟人拚命了!」玉嬌龍便提劍向北去走,並點手向俞秀蓮說:「你是俠女,你跟我來!」俞秀蓮說:「我怕你嗎?你今天想走也不行,我得跟你把話說明白了!」說著提刀就去追。

  玉嬌龍在前,俞秀蓮在後,二人且戰且走,眼看將要走到城牆了。忽然李慕白趕來,徒手衝向玉嬌龍。玉嬌龍的寶劍直削,向李慕白連擊三下,李慕白盡皆躲開,只是要乘機奪她的劍,玉嬌龍也巧妙應付。不料李慕白的手腳極快,進逼了三四步,用手一粘,青冥寶劍即入手中,然後他返身就走。玉嬌龍向前一撲,卻被俞秀蓮拿刀抵住了她的胸。

  她便大哭道:「你們倚仗人多來欺負我!」李慕白回身說:「不是欺負你,是你這人太不可理喻。你家昨夜發生的事情我也聽人說了,但據我想,那不定是哪一路的女賊假冒俞秀蓮之名。」

  玉嬌龍跳起來說:「女賊還有別人?我也知道你們的厲害,你們在這兒別人誰敢出名?江湖上的女賊除了俞秀蓮還有哪個?……」

  俞秀蓮氣極了,驀然向玉嬌龍的頭上砍了一刀,玉嬌龍就咕咚一聲倒地,一聲也不言語了。劉泰保嚇得哎喲一聲,說:「這可怎麼好?別殺了她呀!」李慕白也一陣驚愕。俞秀蓮徐徐收刀,氣得還直喘,她就說:「不用管她,咱們走!」

  李慕白很是作難,說:「她要是沒死,我們應當問問她家裡昨晚的詳情,想想那冒名的女盜到底是誰?」俞秀蓮卻跺腳說:「還不一定有那件事兒沒有呢?她是成心來污蔑我!」

  忽然玉嬌龍如同詐了屍,由地上躍身而起,撲住了俞秀蓮。俞秀蓮舉刀,她卻揪住俞秀蓮的腕子,二人就相持著,俞秀蓮總是手不放刀,她的手總不放腕子,地下又不平,兩人相扭相跌。忽然俞秀蓮把刀拋在一邊。兩人又改為拳鬥,月光微茫之下,只見兩個女子拳往腳來,打得十分緊。

  劉泰保是不敢過去幫忙,蔡湘妹那大肚子更不敢上前。李慕白也覺得很是作難,他不願意上前去拉開這兩個女子,因為一個是他的義妹,一個是富家的少奶奶,他只好大聲說:「俞姑娘!不必跟她打了,可以向她講清道理!」

  但俞秀蓮此時是氣極了,她認為玉嬌龍太侮辱她了,而且過去自己對玉嬌龍是那樣地寬容幫助,如今玉嬌龍竟然翻臉無情,所以她絕不能罷手。俞秀蓮的武藝實在是在玉嬌龍之上,同時又因玉嬌龍這些日憂傷氣惱,體力不濟,二人拳鬥三十餘合,玉嬌龍便被俞秀蓮打躺下了兩回。可是俞秀蓮也按不住她,她就爬起來,往北去跑,一霎時她就跑上了城牆。

  俞秀蓮還要往城上去追,李慕白卻將她攔住說:「放她走吧!今天她也實在是氣急了。我們跟她辯解爭鬥都無用。一二日內將那冒名的女賊捉住,讓她看看,殺傷她家裡的人到底是誰。她如若知曉自己錯了,向我們道歉,那我們可以再容她一次,她如仍是這樣兇悍,那時我們就不客氣了。」

  俞秀蓮由地下拾起刀來,氣得不住地喘,蔡湘妹就拉住她說:「玉嬌龍大概是順著城跑了,我們先回家去吧!李大哥也到我們那兒去歇會?」李慕白搖頭說:「今天太晚了,我還要回府裡去,明天得把這口劍還給鐵貝勒。」

  劉泰保藉著月色看見李慕白手中閃閃的青冥劍,也不禁眼饞,心說:「人家怎麼很容易就把寶劍奪回來了?媽的,我真飯桶!」幾個人剛要轉身,忽聽有車聲,一輛連燈都沒有的騾車,就停在劉泰保門前那曠場上了。

  劉泰保就說:「怪呀!哪兒來的這輛車?莫非是魯宅接他家的少奶奶來了?」俞秀蓮手提著刀說:「我過去看看!」蔡湘妹卻把俞秀蓮的衣裳拉住,說:「您手裡拿著刀,過去不大好,萬一車裡要坐著衙門的人,又得費唇舌。」便向她的丈夫說:「你過去瞧瞧吧!也許是找你的……」

  剛說到這裡,忽聽咕咚一聲,嚇得蔡湘妹哎喲一聲倒下,幸虧俞秀蓮緊把她抱住。原來是城上下來了一大塊磚,差一點兒就打在身懷六甲的蔡湘妹身上了。李慕白氣極了,提劍就往城上去躥,頃刻之間他就上去了。玉嬌龍隱在暗處,一見有人上來,她就又一磚塊飛去,被李慕白閃開。

  此時城下的劉泰保趕緊拉著他的媳婦跑開了幾步,俞秀蓮也往城上去爬,劉泰保就高聲說:「俞大姊小心!咱在明處她在暗處哩!」忽然背後有人揪住他的肩膀,問說:「你們在這幹什麼呢?」

  劉泰保跟蔡湘妹都嚇了一跳,一齊回頭去看,就見背後站著一個身軀雄偉,穿著一身發光黑衣裳的人,雲中的月色模糊地照著這人的臉,原來卻是羅小虎。劉泰保驚訝地說:「虎爺你……」忽然蔡湘妹又叫了一聲,只見有一人自那高高的城牆之上摔下,劉泰保便說:「啊!玉嬌龍完了!」

  羅小虎一聽,急忙往前去跑。玉嬌龍被李慕白由城上打了下來,她剛要挺身再跑,但腿卻摔傷了,她才起來就哎喲一聲,又趴下了。羅小虎急忙上前把她抱住,李慕白、俞秀蓮也都自城上下來了。俞秀蓮提刀逼近,玉嬌龍在羅小虎的胳膊裡還掙扎著,要去跟俞秀蓮拚鬥。羅小虎便護住了玉嬌龍,大聲說:「為什麼?全是自己人!你們要殺先殺掉我羅小虎吧!」說著他挾起玉嬌龍來就走。

  俞秀蓮橫刀把他攔住,忿忿地說:「我也不是想害她的性命,只是得說明白了。我昨天就沒到玉家去,玉家傷了誰,死了誰,我全不知道,她不能賴我!」玉嬌龍兩手揪住羅小虎的肩膀,冷笑著說:「賴定你了!女賊!」

  俞秀蓮刀又舉起,李慕白便跳過來把她攔住。羅小虎也挾著玉嬌龍退了一步,大聲說:「俞姑娘你生什麼氣?昨夜到玉家殺人的那娘兒們自稱是俞秀蓮,誰也不能相信,早晚能分得出黑白來。你先別著急,我把她帶走,我會勸她!」

  李慕白就說了聲:「好!」又和緩地對羅小虎說:「我早曉得玉嬌龍的武藝必是自啞俠門中學出來的,所以一向我對她都不肯下毒手。但她太為兇悍,難以理喻。」玉嬌龍只哼哼地笑,表示還不服氣。

  李慕白也帶著些氣,直接向玉嬌龍說:「你若是個男子,雖是同門中人,我也必叫你活不到現在!現在,那假冒俞秀蓮之名的女賊,我們一定要查明,你,我盼你從此改過自新,或在魯家做官眷,或跟小虎去走,我們不管。啞俠和九華全書的下落,你若一定不肯實說,我將來也必能設法知道。」

  玉嬌龍卻急急地說:「這些話我告訴你也不要緊,我本來就沒見過啞俠的面,見了他,我想我也不能像見了你這樣地瞧不起。我的武藝是跟雲南人高朗秋學出來的,據他說倒是有書,可是書早已因為失火被燒毀了!」她又忿忿地說:「你們也不用威嚇我,現在再鬥鬥,我還是不怕!」

  羅小虎卻背起她急急走去,玉嬌龍仍大喊著:「李慕白你小心!早晚我還得把寶劍拿回來!」羅小虎就說:「別說了!你一個人哪敵得過他們?」玉嬌龍被羅小虎背著,她並不掙扎,她只是回著頭向那邊高聲發著怒話。那邊李慕白、俞秀蓮都不再理她,只有劉泰保高聲嚷嚷說:「虎爺!過兩天我給你賀喜去呀!」

  羅小虎背著玉嬌龍緊緊地走,原來這裡停著的一輛騾車就是他的,趕車的是花臉獾,車後轅上還跟著沙漠鼠,沙漠鼠就迎過來叫著說:「老爺!怎麼了?」他看見他們「老爺」背著個人,他也發怔。

  羅小虎把玉嬌龍輕輕放在車上,玉嬌龍又哎喲了一聲。羅小虎驚問說:「怎麼?你是被他們傷得很重嗎?」玉嬌龍沒有作聲,便自己爬到車裡。趕車的花臉獾也問說:「老爺!您背來的這位是咱太太嗎?」羅小虎卻喝聲:「少問!快走!」

  當下鞭子一響,騾車咕嚕嚕地走去。沙漠鼠在車尾上坐著,羅小虎也一跳,便坐在了車轅上。忽然就覺得有兩隻柔臂環住了他的脖頸。有鬢髮觸到了他的臉上,耳邊吹來一種又香又熱的氣,就聽玉嬌龍說:「你到車裡來!」羅小虎向車裡挪了挪,玉嬌龍驀然就伏在他的懷裡哭了。天上是一片片很厚的雲,嫵媚的月亮就趴在雲上,彷彿也在啜泣。

  夜深無人,花臉獾把車趕得很快,急快的車子繞著胡同走,忽而顛起來,忽而又掉下去,如同情人那緊張的心。走了些時,天上的雲越聚越濃,月光完全沒有了,雷聲隱隱響動如私語,雨也像淚水一般地零零落下。

  又走了一會兒,就來到一個地方,花臉獾「吁吁」地吆喝著,騾子就站住了,羅小虎將玉嬌龍抱下車來。這胡同很荒涼,裡面有一座破廟,沙漠鼠爬進了廟牆,將廟門開了,羅小虎就抱著玉嬌龍進去。這廟裡的院子原來很大,有很多松柏樹,雨聲簌簌地響,玉嬌龍的臉上都是濕的,已分不出是眼淚還是雨水。

  她由著羅小虎把她抱進了屋內,屋中很黑,她就被放在了一舖炕上,炕上是又硬又涼。過了許多時,窗上有搖搖晃晃的光亮,很微弱,沙漠鼠在窗外叫了一聲:「老爺!」就見他拿進來一隻油紙燈籠。因為屋裡是四壁蕭條,連張桌子也沒有,他就把燈籠擺在地上,兩隻眼睛也不往旁處去看,轉身又出屋去了。

  屋外風雨瀟瀟,雷聲滾滾,屋內卻傳出斷續的說話聲。沙漠鼠蹲在窗外,把頭上的一頂破草帽摘下來擋著臉,側耳往窗裡偷聽,就聽他們的「老爺」羅小虎,用他那唱慣了歌的大嗓門說:「你要是想回家。我當時就派車送你回去。你忘了舊情,不嫁我了,我不能搶你走,可是他娘的!早晚我得殺了魯君佩……」接著就聽是他們「太太」在低聲說話。

  沙漠鼠曉得他們「太太」的大名,今天「老爺」能夠把她背到這兒來,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聽玉嬌龍說:「我自然必得回去,我母親病得多麼重?不過剛才俞秀蓮擊了我一刀背,當時我就昏過去了,半天我才甦醒過來,現在你看看我腦門子上的這血!我這條腿也不能邁步兒了。只要你們這地方嚴密,至少我想在這兒住一兩天,養好了傷。我可還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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