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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官人又問:「你在北京是幹什麼的?」玉嬌龍說:「你管得著嗎?我又不是賊,用得著你來追問我?」官人伸手就要拿桌上的那口寶劍,問說:「這衣裳裡包的是什麼?」

  玉嬌龍趕緊雙手將劍按住,著急地說:「你們不能隨便動我的東西!」兩個官人一齊厲聲呵斥,說:「快抬開手!叫我們看看你衣裳裡包的是什麼東西?你的來歷不明!」

  玉嬌龍笑著說:「你們要看也行!但你們得先躲開一點兒,不許動……來看吧!」說著她抖開衣裳,立時露出了光芒閃爍的青冥劍。官人也鏘的一聲亮出了腰刀,外面的人都站起身來往窗裡來瞧,玉嬌龍卻微微笑著,向兩個官人說:「你們別胡猜疑,我不是壞人,這口劍是我帶著防身用的!」

  拿刀的官人把刀給了他的同伴,他就抖動著鎖鍊說:「你也別分辯啦,早早就有人把你的事情告啦!你半男半女,腳上只穿著一隻鞋,懷裡又帶著金子,說的話都驢唇不對馬嘴,你多半是個賊。來,別叫我們費事,快快讓鎖上,到衙門去再說!」

  玉嬌龍卻急了,躐的一聲持劍就上了桌子,由桌子又跳到了窗外,外面的人都嚇得亂跑。兩名官人由屋中追出,一個掄刀,一個抖鎖鍊,都說:「你還想跑嗎?來!把她截住!」玉嬌龍回身一掄寶劍,就誰也不敢捉拿她了,她便喘了一口氣,說:「你們不能冤枉我!我是有來歷的人,我父親是京師的大官!」

  官人橫刀問說:「你爸爸是什麼官?你說出來!你姓什麼?叫什麼?」玉嬌龍正遲疑著,尚未想出該說什麼話來,就有一騎馬像箭一般地自南馳來,馬上的人連聲喊著說:「別鎖她!別鎖她!這是我的朋友,她不是壞人,我保她!」

  玉嬌龍倒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煙塵之中,自馬上下來一位二十三四歲身穿一身青的俏拔美麗的大姑娘,原來正是俞秀蓮。玉嬌龍急忙掠劍向旁閃開了兩步,俞秀蓮便一手提著皮鞭子過來拉她。玉嬌龍卻疑惑她是要幫助官人捉拿自己,就疾忙向旁一跳,寶劍隨腕倒掛,腳站成丁字步,眼睛盯著俞秀蓮,同時又防範著官人。

  俞秀蓮看見她這樣子,又看了看她的腳底下,就不由得一笑,遂又向兩位官人說:「這是我的朋友,她也是個女保鏢的,從小跟男的一樣,滿處瞎走。她的脾氣太壞,可是人很靠得住,剛才崔三他們弄錯了!現在我保她,你們二位就別拿她啦!」

  兩個官人也都笑了,一個就收起了腰刀,說:「我們也沒打算立時就鎖她,先是盤問她,她不肯說實話!好啦!既然俞姑娘認識她,那我們就不疑惑她啦。可是俞姑娘勸勸她得換換打扮,這樣不男不女的,不是壞人也得被人認作壞人!」旁邊的人也都笑了,都像看稀奇物兒似的看著玉嬌龍。

  兩個官人走後,俞秀蓮就過來親熱地拉著玉嬌龍,笑著說:「我真想不到,你竟會來到這兒?快走吧!到我家裡去吧!」路旁停著一輛很舊的騾車,趕車的人也正在這兒喝茶,俞秀蓮就雇了這輛車,推玉嬌龍上車。玉嬌龍卻很猶豫。

  這時屋裡的那個內掌櫃子又跑了出來,向玉嬌龍問說:「麵都煮好了,你還要不要?」俞秀蓮擺手說:「不要了,待會兒我叫人給你們送錢來。」內掌櫃子就笑著說:「不要緊!俞姑娘!」她對俞秀蓮極為恭敬。那掌櫃的又把玉嬌龍的那件裹劍的衣服拿了出來。玉嬌龍就上了車。

  俞秀蓮上了馬,傍著車走,一直迎著城垣走去。一邊走,她還不住地和車裡的玉嬌龍談話,問說:「德五嫂子跟她的少爺、媳婦還都好嗎?邱少奶奶現在怎麼樣?你走的時候見著她了嗎?」玉嬌龍卻是一句話也不回答,俞秀蓮也就不便再問了。

  車馬少時便走到了鉅鹿縣的北關,這裡離著城門已很近,人煙更是稠密,玉嬌龍不由得精神有些緊張。忽然見俞秀蓮的馬直向前跑,跑了不遠就突然收住,那裡路西就有一座大柵欄門的寬綽房子,白牆上寫著方桌面大的幾個字:「雄遠鏢店」。玉嬌龍這才知道剛才自己坐的那輛車確實是鏢車。

  此時那姓崔的瘦子正站在鏢店門前,俞秀蓮就在門前跟這姓崔的人說話,玉嬌龍不由得憤恨,就拿著寶劍要下車。俞秀蓮趕緊拂手令那姓崔的跑回鏢店裡去。

  她便撥馬過來,又向車上的玉嬌龍說:「你就別生氣啦!那人是我父親早先手下的夥計,他名叫崔三。今天他們是由冀州回來,在路上遇見了你,他就生疑了,才把你誆了來,同時他又跟他熟識的官人說了,這才有了剛才那件事。恰巧我正在櫃上,崔三回來跟我一說,我就心裡想,別是玉嬌龍吧?所以我就趕緊騎上馬追了去。幸虧我去得快,不然我還得到衙門保你去!」

  玉嬌龍冷笑說:「我看你在這鉅鹿縣很有點兒勢力呀?」

  俞秀蓮一邊策馬跟著車走,一邊扭頭向車裡說:「也不是有什麼勢力!不過我俞家的原籍就在這裡,認識的人總是多。我父親當年就在這裡開設雄遠鏢店,後來他年老了,才歇業。去年冬月,我自江南回來,我一個姑娘家,在家中也無事可做,再說崔三那些在我父親手下做過事的人也都因多年閒散,混得很窮。河南我有一個師哥金鏢郁天傑,他有點財產,可是兩腿因為當年與人爭鬥,成了殘疾。他在河南住著,總難免有早先的仇人前去找他,所以他就把那邊的房產都賣了,全家搬到我們這裡來了,又加入一點本錢,就開了這家鏢店。還用的是老字號,他算是掌櫃的,我算是大鏢頭。」

  她笑了一笑,又說:「其實我也不親自出馬保鏢,不過用我的名氣,在北至直隸保定府,南至河南衛輝一帶,還叫得響。開了也半年多了,從沒出過一回事兒,賺的錢也夠嚼用:只是這件事,上次我到北京時卻沒跟德五嫂子說,我怕她又是什麼大掌櫃的啦,女鏢頭啦,拿我取笑。」

  玉嬌龍也笑了笑,說:「等著,將來你的鏢車在路上再遇見我,那時我再報仇!」俞秀蓮笑著說:「瞧你的本事,還沒有那麼大!」

  兩人說笑著,車馬便進了城。城裡也很熱鬧,街上遇見的老頭兒、老太太、婦人們,都笑著向俞秀蓮打招呼。俞秀蓮就下了馬,牽著馬走,她無論對誰,全是十分和氣。趕這輛車的人也像早就認得俞秀蓮的家,所以一句話也不用問,就將車趕進了一條小巷,在路北的一個小黑門前停住。

  巷裡有幾個鄰居的孩子正在玩耍,他們一看見了俞秀蓮,就一齊迎著跑過來,亂笑亂嚷地說:「俞姑娘!你又騎著馬回來啦!你今兒怎麼沒帶著刀呀?」俞秀蓮笑著,被這幾個孩子揪著衣裳,拽著馬鞭子,她是一點兒也不惱怒。

  看見俞秀蓮有這樣好的脾氣,這麼好的人緣,玉嬌龍就不由得很是羨慕,同時卻又感傷自己,連年憂苦,一身飄零,雖然出身比俞秀蓮尊貴,武藝自信也不在她之下,但現在哪如人家呀?

  巷裡的孩子們一嚷嚷,好像牆裡就知道了,小黑門立時就開了,出現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玉嬌龍下了車,她一手提劍,一手拿著長衣,就往裡走去。那婦人直扭著頭向她來看,外面的孩子卻亂嚷著:「一隻鞋……」玉嬌龍覺得氣往上頂。見這房子是分裡外院,外院只有兩間西房,裡院是除了茅房、廚房之外,只有北房三間,院中種著些花草,還有兩盆夾竹桃,一個金魚缸。俞秀蓮把馬牽進來,繫在外院,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就隨進來給她餵馬。門關上了,外面車輛又響,車也走了,俞秀蓮就一拉玉嬌龍,說:「進屋裡來吧!」

  玉嬌龍同俞秀蓮進到了北屋,就見當中還擺著佛龕,旁邊供著三位神主,兩個較高的神主牌子,大概是俞秀蓮先父先母的靈位;可是離著很遠,又有一較小的靈牌,上面蒙著黑布,不知祭的是誰。掀簾進了西裡間,這是俞秀蓮的臥室,壁間掛著刀,地下還放著馬鞍,有一張長桌,上面只擺著一個鏡子,兩隻粗瓷花瓶,另有兩卷書,是《三國志》之類。

  炕上舖著粗藍布的單子,疊著很乾淨的粗布被褥,兩隻木箱,箱子上放著個針線笸籮。玉嬌龍進屋就往炕上一坐,把那一隻鞋也脫了,寶劍也放在炕上,然後便嘆了一口氣。此時那婦人便送進茶來。

  俞秀蓮等那婦人出去之後,她就皺著眉,向玉嬌龍悄聲問說:「你是怎麼出來的呀?在北京的時候,我囑咐過你嘛!你同不得我,你不能跟我比。我想一定是我走之後你又胡鬧,這口寶劍怎麼會又叫你給拿來了?」

  玉嬌龍拿衣襟擦了擦眼淚,但又發急地說:「我胡鬧?你不知北京城近些日來的事情!我若不是被逼得實在無法兒,我也絕不離家。我不離開家,也用不著再去拿這口寶劍!」

  俞秀蓮詫異著問說:「是誰逼的你?是劉泰保嗎?」玉嬌龍說:「他也算是一個。不過事情可多極了,我現在也不願意跟人說,說什麼?我不向誰求助,你也別細打聽,你只要相信我絕沒有做賊,在你家裡待一會兒絕不能夠給你惹事,就完了!你一定要知道詳情,你又不是沒有馬,你可以跑趟北京,找德家去,他們能夠告訴你!」

  俞秀蓮向她的胸上擂了一拳,笑著說:「你瞧你這脾氣!來到我家,你想使小姐的脾氣可不行!」玉嬌龍也一笑,就說:「你是不知我這些日的心裡有多麼急,多麼氣。咳!貓也丟了!」俞秀蓮問說:「什麼?貓?你由北京出來時還帶著貓?」

  玉嬌龍擺手說:「你別打聽啦!我現在就問你,那個李慕白是個什麼東西?」俞秀蓮怔了一怔,說:「你問這話幹什麼?」玉嬌龍又說:「你告訴我吧!他是你的什麼人?你告訴我不要緊,德五嫂子也跟我談過你們過去的事,但她懷疑你早已嫁了李慕白。」

  俞秀蓮臉紅了一紅,就說:「那是她信口胡說,我也用不著跟誰分辯,謠言到底算不了真事,不過,我只是待李慕白如我的胞兄一樣。去年九月間,我們自九華山分手,他往山西訪友去了,我獨自回家來,至今音信不通。上次我到北京去,原是專為看望德五嫂和楊麗芳,所以到年底我不在她家過年就急著回家了。我不願在北京住,因為一有閒事我就要管,一有不平我就要打,日久說不定就能連累德家。第二是我趕緊回來,鏢店好結賬,我不回來,有些個人就能拖住賬不給。回來時路過正定府,我還去看了看楊麗芳的姊姊麗英。因為這事兒,德五哥他們就胡猜……這且都不說,你向我問李慕白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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