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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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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點兒也無顧忌。午間在中途打尖用飯,在荒村小鎮上,她就露出來整封的白銀。晚間,無論住多麼髒多麼狹窄的店,她也要把個小土屋弄成她的閨房似的。食用上一點兒也不因陋就簡,還是除了雞鴨,就是魚肉,她不怕多花錢。 當著人時,繡香叫她「大爺」,她對待繡香,有時是繃著臉兒,正正經經的,有時又故示恩愛,與繡香耳鬢廝磨,真如才結婚不久的小夫婦。繡香也自然而然地就常臉紅,並會向她嫣然地笑。那隻「雪虎」,更如同是玉嬌龍的命,有時走在平路上,她還叫繡香由車上把貓抱出來,她在馬上抱著親著,親熱地叫著「雪虎」,但親熱之後,她又時常臉上現出一陣悲傷。這位「大爺」闊得叫那趕車的人既吃驚又害怕,怪得又叫那趕車的人生疑。 走了兩天,眼前就是保定府,身後卻有幾個騎馬的大漢追下她們來了。玉嬌龍聽見身後有馬蹄之聲,趕緊回頭一看,見後面一共來了七匹馬,各種的顏色,都很矯健。馬上的人一個個都是彪軀大漢,穿著青色綢衣,有的把辮子繞在頭上,有的戴著草帽,沒有一個年過四十的,他們好像都是兄弟。 玉嬌龍又注意地看了看他們的馬,見上面帶著的行李捲兒都很輕,可是每個行李捲裡都露出來刀柄,有的還飄著紅綢子,有一個人的腰間還掛著鏈子錘,她心裡就明白了,知道這七個人不是鏢頭,就是江湖強盜。 玉嬌龍用手摸了摸鞍旁的寶劍,毫不介意,照舊地搖著鞭子,策馬隨車去走。她又把頭伸向車裡,見繡香濃妝豔抹地盤膝坐在車裡,抱著貓微微地向她倩笑,她就笑著說:「咱們到了保定,在城裡逛一天好嗎?」 繡香笑著說:「怎麼都成,隨大爺!我連咱們現在往哪邊走了都不知道!」玉嬌龍用鞭子直指著說:「這就是正南,咱們此時是往南邊走了!」她得意地搖著鞭子,趕車的獐頭鼠目地不住回頭,顯得有點兒毛咕,後面的七匹馬便呼啦一聲如狂濤似地來到。又搶到玉嬌龍的車馬前邊去了,同時又全都收住了韁。 立時,塵土飛揚,車中的繡香趕緊用絹帕掩面。玉嬌龍呸的啐了幾口,覺得眼前如起了霧,騷臭實在難聞。那七個人同時回頭盯了盯車裡的繡香,隨後,就有個黑臉膛的漢子向玉嬌龍一拱手,問說:「朋友!你是從哪兒來的?」 玉嬌龍瞪大了眼睛,帶著點兒氣說:「我們是從京裡來的,你問這幹嘛?」黑臉漢子笑著說:「隨便問問,對不起!」又拱了拱手。 玉嬌龍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七個人就齊都哈哈大笑,有的說:「是個雛兒!」有的說:「怎麼是妞兒的脾氣呀!」有人就說:「走吧!」於是七匹馬又蕩起來漫天的煙塵,嘩啦啦蹄聲亂響,一齊向南跑去。 忽然有兩個人翻身滾落下馬,馬就跟著前面的馬跑去了。另兩個人便將坐騎勒住,回頭說:「老三,老九,你們都怎麼啦?迷啦?」這老三跟老九趴在泥土裡,全都成了土猴兒了,哎喲哎喲地叫著說:「不好!我們中了暗器!」 馬上的兩人立時神色驚變,一人便向前大聲喊叫:「回來吧!這兒出了麻煩啦!」另一人就跳下馬來救他的兩個同伴。只見老三背後插著一支不到三寸長的小箭,箭雖不長,可是插進肉裡很深,一拔出來,老三就「哎喲!哎喲!」地叫,並且流出一片鮮血,老九是被箭射著了脖子。前面的三匹馬已折了回來,馬上的人全都驚訝地問道:「是怎麼回事?」 這裡,玉嬌龍的車馬仍慢慢地向前去走,趕車的發著怔,直眉瞪眼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繡香卻放下了車簾,拿絹帕掩著嘴笑。玉嬌龍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搖著鞭,走過那個躺著的人旁邊時,她連低頭看也不看。但是車馬才走過去,那黑臉漢子已催馬追來,厲聲叫道:「朋友!站住吧,還裝孫子嗎?」 玉嬌龍驀然回身一掄鞭,吧的一聲脆響,正打在那漢子的黑臉上,她怒聲說:「你敢罵人?」黑臉漢子大怒說:「啊!……」鏘的一聲將鋼刀由行李捲內抽出,後邊的四條大漢也一齊掄刀撲奔過來,趕車的驚呼道:「老爺喲!」便滾到了車底下。 玉嬌龍卻已亮出了青冥劍,寒光閃爍,揮動似飛,只聽「鏘鏘!噹啷!喀嚓!」一陣亂響,五個漢子手中的鋼刀紛紛俱折。她又扳動了袖中的弓弩,颼颼颼珍珠箭射出,五個大漢子中有哎喲一聲滾倒的,有撒腿跑了的,煙塵之中狐兔紛逃。玉嬌龍卻一縮脖子「噗嗤」一笑,輕輕地收藏起了寶劍。 這時那趕車的才由車底下爬出來,一鼻子一嘴的土,哭似地說了聲「爺爺」。玉嬌龍就繃著臉兒拿鞭子抽車轅,喝道:「快上車!快趕著走!」趕車的不敢怠慢,上了車,用力連連甩鞭,騾子就拉著車咕碌咕碌地飛跑。玉嬌龍的馬也緊緊隨著車去走。 她此時十分得意,在馬上一顛一顛地,口中不禁唱出:「天地冥冥降閔凶。我家……」忽然她又自己止住,心中襲上一陣悲痛。她咬咬牙,拿出手帕來擦了擦眼睛,回頭再看,見遠遠之處那七個人又都聚集在一起,他們倒是都站著,好像受的傷不太重,正目送著她這邊的車塵馬影。 少時,就到了保定府的北關,天色尚早,玉嬌龍就找了一家很寬敞的店房,命車輛先趕了進去。她策馬隨之進內,下馬問店家說:「有寬敞的房子沒有?」夥計回答說:「有。」遂就給她找了個寬敞的房子。 房子分裡外間,屋中陳設還算講究,這是為過往官宦居住的。玉嬌龍吩咐店夥去搬行李,繡香也隨著進來,又在裡間的床上舖上了她們的閃緞被褥。貓兒雪虎蹲在床上咪咪地直叫,玉嬌龍就說:「你餓啦?等一等,這就給你拿吃的來了!」轉首叫店夥去泡茶,並說:「現在我們的人倒是不餓,你快些拿點兒肝拌飯來吧!」店夥見這位闊客人還帶著一隻貓,覺著很奇怪,斜眼看了一下,就出屋去了。 玉嬌龍躺在床上,吻著貓,又笑著向繡香說:「剛才的事兒,你看好玩不好玩?」繡香的臉上仍有些驚慌之色,說:「我挺害怕的,他們沒有死人嗎?」玉嬌龍搖頭說:「沒死人,我並沒有使用毒辣的手段,只是稍稍顯顯咱們的本領,別叫他們覺著咱們是好欺負!因為他們江湖人彼此全通著氣兒,咱們這回若是甘受了欺負,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欺負呢!」 繡香又有些憂慮地說:「現在北京城裡也不知怎麼樣了?魯宅丟失了您,他們能就把事情壓下去不聲張嗎?咱們宅裡的大人、太太,不定急得怎麼樣了!」玉嬌龍卻申斥說:「也別提這些事了,愛怎樣就怎樣!非是我不孝,是事情逼得我實在無法!」她的臉色漸漸陰沉起來,手撫著貓兒發了半天的怔。 這時,忽聽外面有人叫道:「大爺在屋裡嗎?」玉嬌龍就坐了起來,帶著氣問了聲:「什麼事?」外面的人掀起軟簾便要進屋來,玉嬌龍卻站起身來用手驅逐著說:「出去!出去!哪有撞進屋來的?太沒有規矩!出去!」外面來的原來是那個趕車的,他被趕到了外屋,就鼓著嘴站在那裡。 玉嬌龍走出來,帶怒問道:「什麼事兒?你快說!」趕車的一副很煩惱的樣子,說:「您把車錢給我開清了吧!我只能把您送到這兒,不能再往別處去了,您另找車吧!保定府也有的是車,反正我是不管啦!」 玉嬌龍瞪著眼說:「什麼話?在盧溝橋不是講得明白,送我們到石家莊,現在才到了這兒,你就不管送了,叫我們換車,這說得過去嗎?不行!」 她轉身就要進屋,趕車的卻說:「大爺!大爺!我可跟您說明白了,無論您給多少錢,我可也不管往下送了。今兒路上的這場事,嚇得我至少得少活十年,我趕了十幾年的車,也沒遇見過您這樣的客人,一瞪眼就拿袖箭剋人,射傷了六七個!好,您要這麼走路還行?我要是再往下去送您,別說是到石家莊,離開這保定府往南十里之內若不出事兒,我能輸腦袋!」 玉嬌龍就冷笑著說:「出了事兒跟你不相干!」趕車的急得頓腳說:「怎會跟我不相干呢?您雇的是我的車嘛!您會射箭,人家就許會打鏢,到時候,刀槍無眼,我的命跟騾子的命都許賠上,我們做的是買賣,能跟您賠命?……」 玉嬌龍抖手就打了他一個嘴巴,趕車的就捧著臉直嚷嚷,說:「別講打!打死我也不管拉!我們做的是買賣,你別仗勢欺人!」玉嬌龍忿怒著,由桌上抄起皮鞭向趕車的又打,繡香便揭簾跑了出來,急勸著說:「小……大爺!您何必跟他生氣呢?」 玉嬌龍還要揮鞭,那趕車的就一邊往外跑,一邊扯開了嗓子嚷著說:「強盜!在路上您傷了六七個,一說話還就講打人!保定可不同別的地方,這兒有衙門,有黑虎陶大爺,有雙鞭靈官米三爺,就是在什麼地方也都得講理!」 玉嬌龍追出屋去,追著這趕車的又抽打,店夥也過來勸,但哪裡勸得住玉嬌龍。各屋中的客人也都跑了出來,有的就說:「這年輕人可真兇!」還有的很生氣,要打不平。趕車的在院中繞著跑,並喊著說:「打官司去吧!反正我不管拉!我不拉強盜!……哎喲,你打死我吧!」他又要往門外去撞。 玉嬌龍趕了過去,一腳就將趕車的踢倒,同時鞭子颼的一聲又抽了下去,她厲聲問說:「你管送不管送?」那趕車的躺在地下,哭著說:「哎喲!哎喲!我不管送,你打死我也不管送!……」 玉嬌龍掄起鞭子又要抽第二下,不料身後就有人一手將她的胳膊拉住,說:「朋友。你打幾下就得了,還非得把他打死嗎?睜開眼睛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玉嬌龍回頭一看,見是個中年客人,身材雄壯,穿著藍綢子肥褲褂,兩眼瞪得很大,滿臉怒氣。玉嬌龍猛力奪過來胳膊,問說:「你是幹什麼的?你管得著嗎?」這人卻冷冷地說:「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叫魯伯雄。」玉嬌龍一聽這人姓魯,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魯伯雄又說:「朋友!我看你雖年輕,可也一定是常走江湖的,一定明白江湖上的規矩。不能夠這樣任性,一言不合就打人,那可保不住你要吃虧!」玉嬌龍啐了一口,說:「你管不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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