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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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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許多香巢內的門簾全都打開了,樓欄杆上也趴滿了人,花紅柳綠,燕語鶯聲,都藉著燈光向他來望。劉泰保便揚臉向樓上招手說:「姑娘們,再請剛才唱戲的那位消遣幾段,我一朵蓮花劉泰保闖遍山南海北,還沒聽過這麼特別的梆子腔。那位消遣完了,我還要請出一位戴金邊帽子的朋友跟我演出武戲!」 說到這裡,就聽樓上有人像霹雷似地喊了一聲:「渾蛋!」劉泰保仔細一看,就見一個身穿紅衣裳的妓女旁邊站著一條大漢,這人此時雖未戴著金邊帽子,可正是那個姓羅的人。劉泰保就哈哈一笑,說:「好!劉大爺來這兒花錢正為的是找你,你的花名兒叫什麼?」 這人不懂「花名」是什麼意思,只一拍胸脯說:「我叫羅小虎!」旁邊的許多妓女全掩著口咯咯地笑起來。那人更是大怒,向劉泰保說:「你上來!」劉泰保說:「你下來!」那人找著樓梯就要往下走,卻被幾個嫖客把他攔住,有人說:「不要惹他,他是鐵貝勒府教拳的師傅一朵蓮花劉泰保!」 羅小虎用腳頓得樓板直響,說:「管他是誰!」又怒聲說:「你有膽子上樓來嗎?」 劉泰保哈哈一笑,說:「有什麼不敢?若要怕你,劉大爺犯不上費盡千方百計到這兒來找你。前天在鼓樓我就想鬥鬥你,被你騎上馬逃走了,今天,你就是騎上獅子,我也要把你揪下來!」說著他一扔大棉襖,拍拍雙手,表示手中並無兵器,此次專憑拳鬥,然後就一步緊一步地往樓上去跑,嚇得樓上的妓女全都哎呀哎呀地直叫。因為羅小虎的力太大,旁人都攔阻不了,劉泰保一上樓來,嚇得別人便全閃開了。 劉泰保曉得這傢伙必有幾下身手,他一上樓來就先發制人。一拳向羅小虎的當胸打去。羅小虎並不閃避,只用手去粘,劉泰保收拳閃避,羅小虎卻攻上前來,要伸手擒住劉泰保的腕子。劉泰保輕移慢躲,等到羅小虎的手驀然一抄手腕之時,他忽然披攔截砍,其勢極猛,右手打開羅小虎的臂,左手向羅小虎的小腹猛捶。 羅小虎一退身,身後就是樓欄杆,劉泰保一拳沒打著,再進一步去逼,不想兩隻手全被羅小虎握住。並且握得甚緊。劉泰保心中著急,便怒罵道:「這算是哪一路的拳法?」他雙手用力去奪,膝蓋向前頂。不料羅小虎用力將他一掄,劉泰保的身子就趴在了樓欄上。劉泰保又驀然用腳去踢羅小虎的臉,沒有踢著,羅小虎便一撒雙手,劉泰保的身子就由樓上飄了下來。樓下的妓女又都驚叫:「哎呀!……」 劉泰保一挺腰,身子立定,便擺手說:「別害怕!我沒摔著!」驀然,頭頂上又有一個光亮亮的東西打了下來。瞪眼薛八大喊道:「不好!」劉泰保趕緊雙臂一掄,一隻由樓上飛下來的大玻璃燈就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劉泰保益發憤怒,見薛八已取來傢伙,他就說:「扔給我!」薛八便把一口單刀飛起來扔給他。劉泰保輕巧地抄住了刀把,然後向樓上指罵著說:「小輩!你用辣手暗算,不是好朋友!滾下來,我借你一件傢伙,咱們刀槍對砍,見個高低。」 羅小虎在樓上說:「誰同你一般見識!」劉泰保持刀又往樓上去跑,說:「你別吹!今兒咱倆這武戲當場不出彩,就永不煞臺!」他將要走上樓去,羅小虎卻迎下了兩三步。劉泰保掄刀就砍,羅小虎向旁一躲,劉泰保再一刀,又被羅小虎閃開,那刀喀的一聲,正砍在樓梯欄杆上。樓下毛夥一齊大聲喊:「御史大人查街來了!」彭九、薛八卻都說:「沒有,他們瞎說!劉二哥你放心去幹!」 劉泰保抖擻著精神,單刀如電,颼颼進逼,那羅小虎卻不住向上去退。忽然他由懷間抽出了一口兵刃,迎著劉泰保的單刀一削,就聽嗆的一聲,劉泰保就彷彿是撲了個空,他大吃一驚,半截刀已飛下樓梯,噹啷落地。 羅小虎以帶環的短刀進逼,劉泰保用半截刀招架……同時喊叫道:「好傢伙!你手裡也有寶劍!」遂翻身跳下了樓梯。瞪眼薛八趕緊追來,遞給他一根扎槍。劉泰保才將槍接到手中,忽覺有暗器飛來,他趕緊閃身,瞪眼薛八的手腕上卻中了一支箭,痛得他哎呀一聲。劉泰保嚇得身上一陣哆嗦,叫道:「哎呀!原來你就是小狐狸!」 羅小虎此時卻回到了那素娥的屋裡,扔下銀兩,戴上他那頂金邊帽子往外就走。彭九等人都已藏了起來,只有劉泰保仍不氣餒,他手挺長槍,攔住樓梯,大喊道:「小狐狸!你再滾下來,不動暗器,不用寶劍,咱們倆要拚個死活。走十里地沒有遇不見禿子的,想不到舊冤家在此相遇,原來你小狐狸是這般模樣,玉宅的高師娘大概就是你的媽……」 他正使勁嚷嚷,羅小虎挾起衣裳,已由樓上躍下。劉泰保回身擰槍就刺,羅小虎短刀相迎。刀光槍影,又一場好殺。妓女、嫖客全都藏到屋裡去了,毛夥趕緊跑去叫官人。但此時羅小虎用他那口雖短卻極鋒利的刀,已將劉泰保的槍桿削斷,順勢一腳又將劉泰保踹翻。 劉泰保翻身爬起,掄著槍桿再戰,羅小虎又一腳將劉泰保踢得滾開。身後的李成由屋中抄起一隻花瓶飛來,羅小虎一歪頭,花瓶就從他的耳邊飛了過去,摔在地上。又有人叫道:「衙門的人來了!」羅小虎這才轉身走去。薛八、彭九趕緊露出頭來去追,但追出門首,他們又都不敢走了,劉泰保便怒罵著說:「你們倒是追上去呀!」 這時有兩個毛夥走來向他請安,說:「劉太爺!請您還是到春鶯姑娘的屋裡去坐會兒吧!我們不敢不去通知衙門,待一會兒官人準來。那個人是逃走了,劉太爺您……」劉泰保擺手說:「不要緊,我在這兒等著官人,一會兒的官司我也打!」毛夥們苦苦央求,劉泰保這才回到春鶯的屋中去坐,只有李成陪著他,薛八和彭九都被他派走追尋那姓羅的下落去了。 待了一會兒,南城衙門就來了幾個人,可是來到這兒一看。動刀打架的人已逃走了,也沒鬧出什麼事來,妓院的人也沒敢說出劉泰保的名字。官人在這裡待了一會兒,只好又走了。 此時劉泰保卻在屋中悶悶地喝茶,眼前那位美麗的妓女笑著和他說話。李成也低聲叨念著剛才的事情、,他全都不理。他悶坐了半天,才開了盤子,向這位春鶯姑娘拱手說:「對不起,打擾你半天!」春鶯笑著說:「不要緊,劉老爺客氣什麼?明兒來呀!」 劉泰保點點頭說:「好,好,明兒見!」他同花牛兒李成來到院中,又向毛夥們抱拳,說:「打攪打攪,兄弟叫一朵蓮花,南北城的人都知道。煤市街全興鏢店的神槍楊掌櫃的,那是我表兄,以後萬一有什麼麻煩事,就到全興鏢店去找我,別客氣!」毛夥們齊都恭恭敬敬地說:「劉太爺您別囑咐啦,這兒您雖不常來,可是您一道出字號來,我們就都知道了。以後求您多維持,有一點兒小事情我們也不敢驚動您,大事情一定去稟報您!」 劉泰保便一邊拱手,一邊同花牛李成出了門。李成很高興地說:「真夠面子!老劉你一朵蓮花的名頭真叫得響!」 劉泰保說:「還夠面子呢?叫人由樓上推下來一次,踢滾了兩回,刀槍全都被人砍折,這跟頭栽得還不夠大的?我劉泰保從頭年到年下,在南北城可真夠洩氣的啦!咳,想不到小狐狸原來是這麼個傢伙!寶劍他已送回去了,不知他又從哪兒偷來了一口寶刀?」他嘆了口氣,又一拍胸脯說:「現在倒好啦!我到底認出他是什麼模樣啦!只要他不逃開北京,就好辦!等著,我劉泰保要佈置下天羅地網,不擒住他我絕不甘休!」 兩人遂說著,遂回到了全興鏢店。此時瞪眼薛八跟歪頭彭九早就回來了,他們都說沒追上那姓羅的傢伙。瞪眼薛八的左腕上貼了一塊膏藥。他認輸了,連連地搖頭說:「這個忙兒我可再也不敢幫了!原來他就是那神出鬼沒的小狐狸,咱們再派一百個人,也絕鬥不過他,我可不再往裡攙腿啦!我還留著我這條命呢!」李成跟彭九等人便都主張到延慶請回來神槍楊健堂,到全興鏢店再把那受傷新愈的孫正禮請出來,再到鉅鹿縣去請俞秀蓮…… 劉泰保連連擺手說:「算了吧!算了吧!俞秀蓮跟這小狐狸是一手兒事,他們說不定還有什麼關係呢!」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他記得年前在土城幫助蔡德綱父女共戰碧眼狐狸師徒時,隱隱看見那小狐狸是個身材纖細的人,沒有今天姓羅的這麼高,這麼魁梧,莫非使小弩箭的人天下也不是小狐狸獨一份兒?這姓羅的傢伙,莫非是小狐狸的師兄弟,是一門中學出來的?這麼說,小狐狸是又請來了一個幫手嗎?…… 這樣一想,劉泰保不禁毛髮悚然,覺得重重禍事,都已被自己惹下。而朋友全不中用,媳婦的技藝也不算高,跟頭是栽下了,雖然爬不起來,可是若來個「溜之乎也」,那更丟人洩氣。若說不走,這姓羅的就許勾結上小狐狸,不敢惹俞秀蓮,可敢專門跟自己作對。他們既有小弩箭,又有寶刀,玉正堂還暗中縱養著他們。自己現在是個無業遊民,而且「老虎掉在山澗裡,傷人太眾」,這幾個月來,自己的人緣兒一天比一天糟糕。劉泰保這麼一想,他不禁腦如上箍,心如刀絞,就哇的一聲咯了一口鮮血,把屋中的人全都嚇慌了。 這時夜已過了子時,八大胡同裡的燈雖沒滅,可是人也少了。附近幾個小館子都冷冷清清,鍋裡空冒著熱氣,沒人照顧。妓院也多半關上了門,掩住了妒燕嬌鶯,頰紅黛綠,也掩住了輕雲似的春夢。 離開八大胡同往南是一條大街,名叫西珠市口,這裡有許多家旅店,旅店裡的客人這時也都睡了。只有路南的一家客棧,臨街的樓窗上還有隱約的燈光,並有一個濁厚的低吟聲,唱著:「我名曰虎弟曰豹,尚有英芳是女兒……」又有捶桌子聲、頓樓板聲,及沉重的嘆息之聲。 這間屋倒是相當寬敞。一張木榻,一張八仙桌,四把椅子。屋中的半天雲羅小虎正在一人獨斟獨飲,他渾身發熱,就脫了個光脊背,油燈的微弱光燄。照著他脊背和胸膛上的幾處刀劍傷和猛獸的噬傷,看上去就像隻中了箭的老虎一般。他一個人獨飲低唱,又捶胸頓足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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